白帝城陈家包区域的层层台基之上，砖石犹存，青花瓷片散落其间，规模庞大的建筑基座仿佛在诉说着其上院落昔日的故事——曾经显赫的它，最终没能逃过战火的侵扰，一场400年前的大火彻底将其凝固在了时光中。

这座院落的作用是什么，它和白帝城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又为何会被一把大火毁去了昔日容颜？

近日，《南方民族考古》发布了重庆市文物考古研究院的最新考古研究成果——《重庆奉节县白帝城陈家包明代建筑基址2020年度发掘简报》，首次揭开了这处院落的真正身份——这处位于白帝城陈家包区域的建筑基址，被认为是明代瞿塘卫右千户所公署建筑的重要组成部分。

陈家包建筑基址区鸟瞰。 重庆市文物考古研究院供图

考古人员不仅揭示了明代卫所建筑的真实格局，更通过火烧痕迹、青花瓷片和碑文记载，还原了它所经历的辉煌与湮灭。

8月25日，论文第一作者、重庆市文物考古研究院文博副研究馆员孙治刚接受新重庆-重庆日报记者的采访时表示，目前仅河北张家口万全右卫、江苏徐州卫、天津卫等少量卫所（城）开展过考古工作，白帝城瞿塘卫右千户所建筑基址的发现，对研究明代的卫所制度、卫所公署建筑布局与营造等无疑提供了重要的实物资料。

考古专家在白帝城下发现一处大型明代基址

白帝城遗址位于重庆市奉节县夔门街道办事处瞿塘峡社区，坐落在“众水汇涪万，瞿塘争一门”的夔门西口。因为其军事战略地位突出，从战国至明清相继在此置关筑城，曾先后建立过捍关、江关、白帝城、夔州都督府、夔州路、瞿塘关、瞿塘卫右千户所等以军事防御功能为主的重镇。

为配合白帝城遗址公园建设，重庆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奉节县文物保护管理中心于2021年4月—10月对白帝城内陈家包建筑基址区进行发掘，取得了重要收获。

在位于陈家包建筑基址区北部的发掘区内，考古专家们在泥土里找到了一组沿轴线对称分布的大型建筑基址。

这处建筑基址究竟有多大？

南北最长处40米，东西最宽处41米。而这仅仅是发掘范围内找到的建筑基址，孙治刚说，在目前的发掘区内，他们还没有找到这处建筑基址的边界所在，也就是说，发掘区外的建筑秘密，还埋藏在泥土之中。

根据目前的发掘情况，考古专家们发现这处建筑基址均为夯土包石台基建筑，由南往北有逐级抬升的四级台基，前后两级台基各构成一进院落，中轴线甬道有意识地偏左，建筑规划呈左窄右宽的空间格局，台基外围北、东、西三面以高台基址围合，形成两进封闭的院落布局。

而这种不对称布局可能与地形地势有关，体现了明代建筑“因山就势”的营造理念。

文献资料和考古发现佐证基址就是明代卫所

那么，专家们是凭什么判断这处残存的建筑基址就是明代瞿塘卫右千户所公署所在地的呢？

“考古发掘和研究，就像在破解时光留下的谜案。”孙治刚说，丰富的文献资料和发掘现场出土的大量实物之间的相互佐证成为破案的关键所在。

首先，这处建筑基址中部以甬道为轴线形成多重院落、外围以附属高台拱卫的建筑布局，与明代嘉靖《司南府志》所载“蛮夷长官司署图”、明嘉靖《尉氏县志》所载“尉氏县署图”布局相近，且建筑地面以方砖、条砖墁地，营造方式较为考究，具有重庆地区官式建筑特征。

“这就表明，这处建筑基址的性质为官造建筑，而绝非普通大户人家修建的宅院。”孙治刚说，建筑属于官造，范围被缩小了。

随后，考古专家们根据《明太祖实录》《夔州府志》记载发现，明朝于洪武四年（1371年）在夔州建瞿塘守御千户所，十二年（1379年）改为瞿塘卫，其下辖左、中、前、后、右五个千户所。

其中，右千户所单独设在下关以扼守夔门，为一个单独的军城，城内规划有公署建筑，文献记载为——“右所，在下关。正厅、后厅各三间，仪门五间”。

同时，考古专家们又根据奉节县第三次文物普查资料，发现在该建筑群最前方原矗立有一块石碑，名为“重建瞿塘卫右千户所碑”，2017年因白帝村旧房拆迁将碑搬迁至白帝城文管所进行保护。

该碑记载了明嘉靖十六年（1537年）至嘉靖十九年（1540年）瞿塘卫右千户所千户余鉴捐资重建瞿塘卫右千户所一事，还记载了右千户所公署建筑的布局，“前为听政之堂，后为寝息退思之堂，左右厢堂以居诸属佐，前为仪门、宣化坊至仓库之类，莫不俱备，记百有余楹之侈。然又四围缭以墙垣，而墙垣盖覆俱精密坚固，台除甬道，俱甃以砖石，莫不如式”。

遗址西厢房、天井及东厢房全景。 重庆市文物考古研究院供图

结合建筑布局、营造方式及年代分析，最终考古专家们发现陈家包建筑基址区的明代建筑与《重建瞿塘卫右千户所记》记载高度吻合，由此得出结论——该建筑基址应为明代嘉靖十六年（1537年）至十九年（1540年）重建的瞿塘卫右千户所公署建筑的重要组成部分，极大可能是碑记中所述的听政堂、寝息退思堂等核心建筑。

基址内发现殉人遗骸，建筑毁于张献忠之乱

在这处建筑基址中，考古队员们找到了碎瓷片以及铜器、铁器和琉璃器。

但最令人震惊的发现，却藏在了编号F11的附属高台建筑夯土中。

在解剖其夯垫土时，考古人员在第5层下、第6层表面发现一具人骨。骨骼保存较差，头向西南，面朝右，仰身直肢，右臂内屈放于下腹。

为何夯土之中会有人骨？

专家们推断，其极有可能是高台奠基时的殉人。

“他们殉葬的目的，则是为了奠祭所用，安抚因为破土而被侵扰的亡灵。”孙治刚说。

奠基真的能让这处建筑逃过历史的车轮吗？

不，考古专家们在遗址的排水沟内，室内铺砖地面上都发现了一层灰烬层，部分存留的垫土面也有被火烧过的痕迹，废弃瓦砾堆积内甚至还存留有火烧后的木头残块、竹片等。

由此，专家们推断，瞿塘卫右千户所极有可能是被毁于战火。

那么，究竟是哪场战争摧毁了这座明代卫所呢？又是文献史料给出了答案——据《明史》记载，崇祯六年（1633年）、十七年（1644年）张献忠两次攻陷夔州，作为扼守夔门要地的瞿塘卫右千户所，是张献忠军队攻占夔州的必经之地，所以，它应毁于张献忠之乱，这也与考古队员们在遗址现场发现的大量灰烬、火烧地面及火烧后炭化的木头残块、竹片等迹象相吻合。

遗址北部垫土面存留炭化竹片。 重庆市文物考古研究院供图

明代瞿塘卫右千户所的发现，推进了白帝城遗址布局变迁的研究。文献记载，白帝城遗址自战国、汉、六朝、唐、宋元、明等不同时期都是扼守夔门天险的军事重镇，既往发现的建筑遗存多集中于宋元时期，部分为汉、六朝和唐代，此次发现的明代建筑基址体量庞大、时代明确，且规格较高，对明代白帝城遗址的布局研究有着重要价值，有力证明了白帝城遗址自汉、六朝、唐、宋元、明等不同时期都是扼守夔门天险的军事重镇，彰显了白帝城在历史上“东控荆楚、西扼巴蜀”的重要战略地位。

同时，瞿塘卫右千户所大型建筑基址的发现，增加了我国明代卫所制度研究的考古材料。

明代各地遍设卫所，《明史》记载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全国设内外卫329处，守御千户所65处，瞿塘卫是其中之一。它的发现，对研究明代的卫所制度、卫所公署建筑布局与营造等无疑提供了重要的实物资料。

至此，明代卫所不再是文献中冰冷的“百有余楹”，而是轴线森严、高台拱卫、砖石坚实的军事建筑群。它见证过嘉靖年间的重建，最终在崇祯年间的战火中坍毁。

白帝城这一最新考古发现，让小说中模糊的明代卫所，终于有了真实的布局与样貌，也让我们仿佛听见了明代卫所鼓角争鸣的回响。

原标题；小说里常见的明代卫所长啥样？白帝城最新考古发现告诉你

编辑：牟慧兰    责编：吴光亮     审核：张松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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