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儒学，重庆作协会员，大足区首批区委联系专家。出版长篇小说《真把爱情当回事》、散文集《读雨》等11部。散文集《照亮我人生的那盏灯》作为中小学生课外读物进入全国校园，获2015年重庆市重点作品扶持奖，入围第七届鲁迅文学奖参评，销量6万多册；散文集《读雨》2021年获全国孙犁散文奖，散文《枕月而眠》入选《天下作品》《课外语文》等多个选本，散文《静美的树》《故乡的泥土》《村庄里生长的民歌》等被多所学校选为考试题。
喝茶记
文/张儒学
一
生活在小县城，周末或闲着无事时，总是往茶馆里一坐，日子就像茶一样变得有滋有味。
县城不大，可大大小小的茶馆很多，各式各样的茶式都有，最让人喜欢的却是充满市井文化的坝坝茶。坝坝茶，不是一般在茶房里人们所见到的那些工夫茶，而是室外随意的可放任自流，具有一定人文景观，闲情逸致的集散地——露天茶馆，就是不需要宽敞的门市，一般在河边，或者街头巷尾，或者树下，只要有一块空坝，撑上几个简陋的棚，摆上椅子和桌子，就是一个茶馆了。在那喝茶的人，心可以放得轻松自然，也可天南地北地闲聊，大声说话，只要泡上一碗茶，在那里一坐就是一大半天。
状元桥，县城里最具代表的露天茶馆，原一个中学的一块空坝，被一个有眼光的老茶承包下来，修上简单的围墙，仿佛这里就是一个“都市里的村庄”，一个大坝子，放上一些桌子椅子，就变成了露天茶馆。因为这里地处城市的中心，来这里喝茶的人很多，有的送了孩子上学后的人，也有来买菜的人，忙完了也来这里泡上一杯茶，坐上一阵子，可以愉悦身心，更可以谈天说地。更有拉板车的、开小车的、谈商务的、出差的……还有我这样闲着无事的，都挤向了状元桥茶馆喝坝坝茶。
为什么状元桥茶馆如此受市民喜爱，也许是那里有一道古时留下的一道“状元门”，遗憾的是小城从未出过状元，可那道“状元门”就从未打开。如今却变成那里的一道破旧墙壁，仿佛在久远的时光中，向茶客们述说的悠久的历史。除状元桥之外，北山景区下面有北山茶馆，同样是露天茶馆，那里因为地处景区，生意却能很好，多半是前来游玩的游客，走累了找地方坐坐。还有滨河路沿河两边的茶馆，那里一般晚上才开放，那些上了一天上班，吃了晚饭后没事的人，便去到那里喝茶，或与三五好友闲聊，或独自坐上一阵子，看着路灯映照的河面，感受小城热闹之后的宁静。仿佛这里就是一个心灵的净化器，所有为生活而奔波的累，所有为梦想而追逐的疲惫，都被净化得一干二净，尽情地享受着这难得的悠闲与宁静。
小时候，我跟着爷爷去小镇上赶集，爷爷把该卖的东西卖了，也把该买的东西买了后，便去到小镇的茶馆里，泡上一碗茶在那里坐上好半天。小镇上的茶馆很多，赶集天每个茶馆里都坐满了人。爷爷边喝茶边与同桌的人不管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就像熟人一样天南地北地聊开了，仿佛那些话题永远也说不完。我却听不进他们说什么，更对喝茶没兴趣，爷爷又不让我出去玩，怕我走丢，我只能跟着爷爷坐着。直到快到中午了，喝茶的人都走了，爷爷才走出茶馆带我回家。
二
由于我爱好写作，身在乡下的我，总是梦想着外面世界的美好，更是追逐着自己的梦想。我写的一首诗《攀登》在县文化馆的小报上发表了，我专程从镇上乘车来县文化馆拿样报和领稿费。那是30年前了，所领得的2元稿费，不但够来回的车费，中午还能吃二两面条。因为难得来一次县城，也不想就这样匆匆地回去，总想在县城多玩会，仿佛县城就是一个充满诗意的地方，更是一个充满梦想的地方。由于在县城没有亲戚更没有认识的朋友，我在到处逛了好一阵后，只有去到一家露天茶馆，泡上一杯茶，那时并不是真正要去品尝喝茶的滋味，而是想找个地方坐坐，感受一下县城的美景和热闹。
此刻，我感觉这茶特别的香，喝上一口只觉得浑身畅快，就如同是春雨后般的清新爽人。我拿出那张样报，读着我发表在上面的诗，仿佛茶里也飘出了诗意，连呼吸都带着茶味，连心跳都充满诗一般的意境，因为我有茶和诗。我多想通过写作改变命运，要是以后能天天生活在县城该有多好，闲时就来这里喝喝茶，这茶，承载着我的人生追求和梦想。
随着我写的诗越来越多，也不停地在市级和县级的报刊上发表，得到了县文化馆老师的关注，有时也通知我来县城开文学创作会。记得我第一次来县城开文学创作会，可在下午报了到后，大家都是因为写作来县里开会的，便约上一大帮人，去县城喝坝坝茶，大家便聊起文学来，许多关于文学的话题，被茶泡得浓浓的。从此，我便结识了一些县城的文朋诗友，以后每次进城来，便与文友们在露天茶馆里喝茶。记得有一天晚上，一位文友开着车拉上我和几位好友，跑近十公里路专门去宝顶山上喝茶，夜幕下的宝顶山，显得格外的静，那些白天人来人往的游客都纷纷下山或者休息了，就我们几个坐在一个坝子里，各泡上一杯茶，开始聊天，也讨论着他写的歌词，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让这夜也充满着诗意。
我曾一度在外漂泊，在外面打工甚是辛苦，每天从早干到黑，工作的劳累，为了生计而奔波的重压，似乎让我喘不过气来。但独在异乡，似乎没有朋友更没有亲戚，唯独只有利用下班和闲时去到茶馆里喝茶，从浓深的茶香中，体味人生的苦涩，体味对故乡的思念。偶尔回一次家乡，在县城下车后不是先回家，而是与县城里的文友们聚一聚，文友们不但好酒好菜款待，还陪着喝茶聊天，在喝茶时大家闲聊，如有文友有作品发表了的，会拿来样刊让大家欣赏，如有写好了一首诗，也拿来念给大家听，还有正构思要写一篇小说的，也说出来让大家提提意见。更多的是，谈谈工作，说说打算，吹吹闲话，仿佛这时的茶，却特别的亲切，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滋味。
三
在外漂泊多年的我，早已回到了家乡县城工作，再也不为生计而奔波，只是悠闲自在地生活。经常参加一些文学活动，也许是茶与文人雅士有不解之缘，不管是区诗词学会开会，还是作协搞活动都在状元桥茶馆，在那里不是正儿八经的会场，大家可以不拘小节，轻松自在地发言，这种似会非会的活动，让人觉得不累，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有一些外地文友来县城玩，作为文人都不富有，又没有公费接待，每次只能带他们去状元桥喝茶，这便是最好的接待，大家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无话不说，就是这种轻松自在的氛围，却让许多外地文友为之怀念，凡说起来小县城喝坝坝茶的记忆，都似乎让人难以忘怀。
而真正对喝茶有新的了解和认识，还是前年的秋天，县城一位文友叫我去他开的东宫茶楼品茶。在他的工作室摆放着一张长方形的茶桌，镊子、茶匙、茶罐、茶杯、茶壶……杯杯盏盏码放在方形茶盘中，只见他温杯烫杯置茶一招一式笃定从容。泡一壶绿茶，轻轻地呷上一口，从舌尖到舌根再到胃里，凡是茶经过的位置，都有一丝丝暖暖的，香香的，无以言表的美妙感觉。这一刻，饮下的是茶香，也是一种心情，一种享受。从那时起我似乎才感悟出，以前的饮茶就是喝茶，是一种消遣无聊，而现在才真正了解，茶，其实是一种文化，是一种心情。
都说人生如茶，这话不无道理。喝茶，能让心随着茶叶沉淀，不浮不躁。不管茶叶的味道是香浓还是清淡的，都是一种不可或缺的人生滋味。人生的历练有甜有苦，浮浮沉沉，坎坎坷坷，何尝不是一道或浓或淡的茶水呢？品茶，就像是在品味人生，让人心更沉淀，更坚强，不为俗世烦忧，不为遭遇颓靡，不为欲望迷惑，活出自己别样的精彩人生。
如今，由于旧城改造，状元桥茶馆没有了，那里可能将变成一座高楼，或者一个公园，人们时常想起状元桥茶楼，仿佛那里沉淀着关于茶的记忆，汇聚着小城悠久的人文。可小县的露天茶馆依旧很多，宝顶山上、北山上、滨河路、西门河边、东关鸡市桥等，而大大小小的茶馆，几乎天天都坐满了喝茶的人。我却天生喜欢清静，更有一种与山水为伴的情怀。与文友一道品茶，也是人生的一大乐趣。品茗之间，吐吐心事，聊一聊人生，评一评时事，确也活得自在。在人生的杯子里，沉淀出一份香茗情怀，偶然间两人的一句关怀与问候，顿觉天高云淡、风清气爽。
一般情况下，我还是喜欢去到西门河边喝茶，独自泡上一杯茶，坐在绿绿的柳树下，一杯清茶伴着清风或明月，喝出一种境界，品味一份淡泊，独享一份宁静！
原文刊发于《阳光》杂志2023年第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