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溪,花溪
文/杨汉瑜
从朝天门溯江而行十五公里,便是重庆中心城区的南大门——花溪。花溪因花溪河而得名,原是九龙坡的地界,后划归巴南。在山城这满是“名门闺秀”的地方,花溪充其量不过一“小家碧玉”。然而,长养在长江南岸的花溪,经历着浩浩长江的日夜涤荡,沧浪之水,濯缨濯足,便自有了一分浩气;贯穿南北的南山山脉,苍翠欲滴,既是她的温柔护爱,也是她的坚强榜样,使她又平添了一段骨气;中间的花溪河,蜿蜒如带,秀丽芬芳,滋养了她一身灵气。集浩气、骨气、灵气于一身的花溪,走马行吟多逸趣,耕读渔樵总相宜,实在是一个宜居宜旅的好地方。
然而,花溪并不著名。更要命的是,她的中心是一个土得掉渣的地名——土桥!
很长一段时间,人们说到花溪,就会联想到土桥的陈旧,道角的偏远。
“一过了八公里,就像进了农村。”中心城区的人常常如是说。
于是——
打出租车的时候:“去哪里?”“李家沱那边。”
自我介绍:“我住在李家沱附近。”
指路:“花溪在李家沱往鱼洞方向走点点儿。”
快递:“红光大道。”
……
是的,花溪一直是一个泛泛的域名,她远没有土桥那么悠久而具体。早在清末时候,此地就设了土桥场。1958年,土桥与合作、道角合并,才有了花溪公社,后又改称花溪乡、花溪镇。直到2001年花溪镇和土桥街道办事处合并,土桥才隐退为一个没有行政区位的纯粹的地名。可是,在这城乡接合的老巴县地界,在这出川入黔的老川黔路途,土桥一直以一个年岁悠久的驿站,闻名整个南重庆。
因此,花溪与土桥交错、杂糅,成了外地人辨不清、分不开的两个地名。
土,在五行中,居中,黄色,厚重。她“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孕育万物而不求回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土,成了一个贬义词。
土桥,成了令人羞于提及的地名!
可是,花溪一如故我,随着土桥,一土到底。
于是乎,就有了土桥的赶场天,老街的旧茶馆,土货的集散地,民国的教育风。
如果有一天,如果你厌倦了劳心劳力的远游,可以选一个正逢一、四、七的周末,来花溪,来土桥赶场,感受一下这里别样的休闲。
到土桥赶场,你无须像跟团游那样纪律严明按时点卯,也没有烧脑的自驾攻略和疲惫的长途奔波。满眼的竹木器具,满眼的家禽水产,满眼的蔬菜瓜果,满眼的花草盆钵……家养的、野生的、手工的,原生态、无激素、不打药,充满了泥土的腥味。裹挟在闹嚷的人流中,与卖家大声地讨价还价,指着这里那里的土产山货任性地买买买!你的心会自然而然地回到童年时代那节日般的盛事里。
赶场不仅仅是败家,看稀奇、热闹也是赶场的当然之义。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漫无目的地信步打望,这也是赶场人的一大乐趣。这里有乡民摆摊设点画地为牢的计较,有摊主推销货物贩卖技艺的竞争。你可以旁观卖秘方的唾沫横飞,笑看卖打药的口出狂言;也可以静静地看剃头挑子刮白沙,听算命先生掰瞎话……当然,一路的鸡零狗碎、嘻哈笑谈终究美中不足,如果你想彻底地不虚此行,那就不妨来场忐忑心痒的活动——掏耳朵,挖鸡眼,修趾甲,拔火罐,刮油痧。到这时候,你也许会认为,诗与远方原来就在眼前,就这样实际,这样世俗!
如果有一天,你厌倦了看电影、打游戏、刷视频的“高雅”生活,来花溪,来土桥老街坐一下午的茶馆。
现代都市年轻人,似乎都患了直接交际的恐惧症,没有网络这层帘幔的遮掩便难以言语,所以会面的情景常常是人在眼前,心在远方,大家都假借着手机来冲淡眼前的尬聊。土桥坐茶馆,熟悉的场景,陌生的人群,就可以很好地消弭这种交际的恐惧。在这里,你不必精心装扮,也无须刻意修饰,素面朝天甚至蓬头垢面也无妨。平日里伪善的面具,言不由衷的话语,各种如山的压力,此时都可暂时抛诸脑后。泡在烟、茶混合的气味里,听老茶客煮荤炒黄,针砭时弊,这不失为一个疗救各种“亚病”的偏方。
对于像我这样的所谓油腻中年男,约三五老友坐在老街的茶馆里,搓麻将,打长牌,聊年轻时候做过的蠢事,暂时忘掉职场的矫情和“此身非我有”的烦恼,仿佛自己也是佛系或老庄的那几副颜色了。
我有时候也会坐茶馆。独自一人,枯坐一隅,看着来来往往的红男绿女默默发呆,是坐茶馆独有的妙趣。是的,在那微薄的浮光下,人往往会变得多愁善感,会无端无尽地翻阅那莫名的忧伤和孤独:那可能是一段轻飘飘溜走的少年时光,一场灰飞烟灭的人世浮华,一缕时断时续的乡愁,一位曾经结识的不该结识的人……故事总是拖拖拉拉,缠缠绵绵,直到太阳西下倦鸟归巢的时候,才穿越回到现世,悠悠起身踏上归途,恋恋不舍地换回平日的人继续活下去。
如果有一天,你厌倦了锦衣玉食,想找回旧时舌尖的记忆,来花溪吧,来尝尝这里的土味道。
“李家沱的渡船走马的梁,土桥的客栈比哪儿都强。”作为重庆出川的重要驿站,花溪曾是主城区副食品供应的重要基地,正因如此,土桥似乎有点摆老资格,有点小小的傲娇,因而也有点小小的落后。走在土桥老街上,你会觉得,这里的馆子很不思上进,几十年过去了,主打的菜品永远是那老三篇:红烧肉、蹄花汤、烧白。面馆的主流也永远是小面、牛肉面、杂酱面,红红油油的一大粗碗,看起来吓人。火锅都是土碗、土灶、木板凳,藏在某个角落,没有新意,没有名气。就连店名的风格都笑人地一致:不是胖子,就是胖哥;不是胖嫂,就是胖妹;不是莽哥,就是憨匠。老板一个个身板富态、动作笨拙、脾气火暴。
如果你有足够的好奇,可循着那旮旯角落去探寻花溪的味道。你会发现,这个坐落在渝黔边角的花溪,其实是个大杂烩:这里除了本地的老三篇、江湖菜,还有川东土家的豆腐干、排骨香肠、老腊肉,贵州的炭灰搓椒、羊肉粉、木姜子油。最关键是,这里到处是地道的土鸡、土鸭、土猪肉,你可以买到乡民原生态的果蔬,尝到当地的新米,吃到绵软香甜的麻圆,可以毫不讲究地坐在老火老灶旁,端起土碗回忆小时候的味道。
约两三伙伴,打碗高粱酒,就着花生米或豆腐干,在半遮半露的简陋茶馆里缓吃慢聊,这是现代都市没有的情调。日上中庭,午饭时分,这里流行的“江湖文艺”是烧白和豆花。烧白都是腰膛上的三线肉,肥瘦恰到好处,胶原蛋白中灌注着咸香的味道,皱皱的皮,肥糯中略带嘴劲。厚厚长长的一片,夹在筷中,一颤一颤的,仿佛要闪了筷子的腰。河水豆花其实早已不用河水了,个中原因不言而喻,但这并不影响它的魅力。那嫩黄的汤色,雪白的豆花,鲜辣的蘸料,永远是路人欲罢不能的理由。吃豆花的时候,老板常常会假装不耐烦地指导外地人:蘸料时只蘸一面!不是怕你受不了麻辣,而是要留一半清香!
晚上户外的串串只和青春做伴,那是少男少女的调调,叔叔阿姨们的最爱是土灶老火锅。一到傍晚,满大街弥漫的牛油、花椒、辣椒味,会一下子就瓦解了职场人减肥的意志。刚刚从界石山上屠宰场运来的毛肚,还散发着青草的气味。夹一片毛肚,如绣花般在滚烫的汤锅里漂呀漂,那份享受,便仿佛是寻到了一生的快活。
如果有一天,你厌倦了现代都市的生活,那就到花溪河畔来吹吹风,找一找往日的印迹。
弯弯曲曲的花溪河,是花溪的风水,也是花溪的情怀。在花溪河的两岸,土桥老街和重庆清华中学隔河相望。一座古老的石拱桥连接南北,一边乡土,一边人文。
重庆清华中学在外地人的心目中也许并不显眼,然而她却是重庆抗战的文化记忆。
在土桥街的不远处,花溪河坎的石岩上,依稀可见“花滩溪”的石刻,那是原清华中学董事长吕操的手迹,这里有他太多的筹资办学的掌故。沿山路盘旋而上,在那高高的石崖上,赫然可见林森题写的“重庆清华”四个雄浑厚重的大字。翻过石崖,光景便豁然开朗,重庆清华中学孤傲地屹立于此,卓尔不群。
重庆清华中学自1938年筹建以来,已走过了悠悠九十多年。九十年风雨如晦,九十年世事沧桑,然而,走在花溪这个小小的地方,你仍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孤独的情怀——不凑热闹,不赶时髦,自强不息,行健不止。漫步在清华中学校园,那剥蚀的红砖房,芬芳的愚公池,飞翘的方泽亭,静谧的林荫道,奇崛的“工字堂”,硬朗的“困学斋”,让人仿佛触摸到当年的鼓角争鸣。
如今,花溪河畔又入驻了重庆理工大学。从花溪半岛到红光大道,嘉木葱葱,弦歌相承。既有中学的严谨,又有大学的率意;既有河畔的浪漫,又有球场的激情;既有集市的热闹,又有校园的幽静。这就是花溪的情怀:土得可爱,土得有格!
如果有一天,你厌倦了“加班狗”的生活,于是在某个百无聊赖的下午,来到土桥老街酒馆的一个角落,任随苦涩的酒,刺激着你的喉咙,你的胃。此刻,旧日的时光变得苍苍茫茫,都市生活的印迹也模糊不清,你不再去思考自己想要什么,只剩下漂泊的感觉,和一串串撒满各色调料的烧烤。
我曾霸气十足地在红光大道的烧烤摊独饮,有美人相邀。酒乡来的人自带三分量,我怎么会输了阵呢?!酒过三巡,伊出醉言。我即效罗敷之言:小妹一何愚,老子自有妇,小妹自有夫……走出三步,脚踢在石级上,妥妥地趔趄了一回。
后面传来放肆的大笑。
多年以后,我总结,这是自己最臊皮的一次偶遇。
如果有一天,你思念远方,来花溪吧!花溪河畔的芳草地,榕树下的烧烤摊,街头的小酒馆,都是你撒播思念的狗粮的好地方。
如果有一天,你百无聊赖,来花溪吧!这里浓酽的茶汤,荤黄的故事,“随波逐流”的打望,可以很好地联通你久违的记忆,过滤你心里的尿酸。
如果有一天,你突发奇想,来花溪吧!
来花溪吧!定不虚此行!
作者简介:杨汉瑜,重庆城市管理职业学院教师。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编辑:朱阳夏 责编:陈泰湧 审核:冯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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