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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新征程丨何仁勇:历史书写是我们前行的后视镜
2025-11-26 06:31:45 来源:上游新闻

何仁勇,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媒体工作者。作品散见于《新华每日电讯》《小小说选刊》《南方都市报》等报刊。著有《梦回宋朝》《东周烩》。

何仁勇:历史书写是我们前行的后视镜

(本期访谈主持人:陈泰湧)

上游文化:请简单介绍你为什么走上文学道路。

何仁勇:“你为什么要搞文学?做点别的什么不好吗?”很多人曾经这样问过我。每次遇到这样的问题时,我都会想到几十年前的那些夏天,少年的我跟着父母在农田里干活。收稻谷、挖板田、挑大粪。头上烈日照顶,身上汗流浃背,这一刻,我体验到了“汗滴禾下土”的真实处境。这种处境与诗情画意没有任何关系,它存在的最大价值,就是将劳动者一辈子束缚在土地上,榨干他的力气和想象力。所以,也正是从那一刻开始,我发誓要离开这个处境。

怎么离开呢?我们村子里的年轻人,有“文”“武”两条道路。“文”是好好学习,通过考学跳出“农”门。“武”是锻炼身体,参军入伍,也能换种方式跳出“农”门。我恰好这两方面都不行,恰好又看到许多农民子弟,靠着文学创作进了城,功成名就工资也不低,就问自己要不试试?试试就试试,所以就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上游文化:哪些作家在你文学创作上起到启蒙或者影响作用?

何仁勇:第一个影响我的作家,当然是鲁迅先生。有一年春节,我得到一笔能够自由支配的压岁钱,马上骑着那辆破自行车,翻山越岭赶到县城里的图书馆,买了一本影印版的《花边文学》。为什么不买其他书呢?因为这本书比较薄,价格最便宜,刚好在我的承受范围之内。

第二个影响我的作家,是王小波先生。上世纪90年代后,我在广东打了十几年工。一次偶然机会,我读到他的小说《黄金时代》。最初其实我还没看上眼,读的时候也选择性阅读其中的情爱描写。但后来读到《未来世界》《寻找无双》等小说时,才猛地意识到:竟然还可以这样写小说?太牛了。

上游文化:在广东打工十多年,在你的文学创作里留下什么烙印?

何仁勇:以前流传一句话,叫“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其实吧,根据我的观察,绝大部分来到广东的人,很难寻找到发财的机会,仍然只能是过着养家糊口的普通生活,我便是其中之一。但是,时至今日,我依然会感谢这个地方。它以极大的耐心,极大的胸怀,包容了包括我在内的万千打工人,让我们生存下来,省吃俭用后还能略有积蓄,可寄给家乡的亲人。同时,它又向我展露出社会的另一面:出租屋、暂住证、治安队、车间流水线、夜总会……它们为文学创作,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素材,也时刻提醒我,人间是复杂的,社会是多面的,人性是一言难尽的。

上游文化:你什么时候开始专注于历史文化类别的创作?

何仁勇:有一段时间,城市管理相关话题曾引发社会讨论。当时我在看书时,读到陆游的诗《临安春雨初霁》,里面有两句“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给人很强的画面感。我们似乎看到,有一个小姑娘,挎着一个竹篮,在巷子里叫卖她刚刚摘下,还带着露珠的杏花。我突然想到:在陆游生活的宋朝,有没有城管呢?根据这个想法,我写了一篇文章,发在博客上。之后,又结合到现实生活,写了几篇关于宋朝的文章,都在博客上发出来。

一天,一位中国文史出版社编辑联系上我,说对这些文章很感兴趣,建议我成系列写作一批,集结成册,以支付版税的方式,由他们出版社出版。我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文学爱好者,竟然得到知名出版社编辑的青睐,这就不是我家祖坟冒烟了,简直就是烧起来了。我大喜过望,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没过多久,我第一本书《梦回宋朝》就出版了。更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这本书虽然卖得不多,反响却不错,连中国台湾地区一家出版社也注意到了,找到我,要把这本《梦回宋朝》引到中国台湾地区,发行繁体字版本。这样的好事,我怎么能拒绝,毕竟他们还会给几千美元的稿费。

就这样,我走上了历史文化创作的道路,直至今天。

上游文化:你第一本书是《梦回宋朝》,为什么选择这个朝代?

何仁勇:宋朝是一个对读书人比较友好的朝代。虽然清朝也有如康乾盛世的文化繁荣时期,但不同历史时期的文化政策存在差异,我们有些历史朝代对读书人并不“友好”,读书人写点诗歌、文章啥的,随时都提心吊胆,生怕一不小心触犯敏感词条,搞不好脑袋掉地,更搞不好整个家族陪你一块儿脑袋掉地,你去翻翻历史书嘛,明朝的方孝孺案,诛十族共处死873人,清朝文字狱更甚,最著名的就是江西乡试题目“维民所止”被曲解为“雍正去头”,主考官查嗣庭狱中身亡后仍遭戮尸,还有翰林徐骏因诗句“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被指讽刺清朝,以“大不敬”罪斩首‌……而我喜欢宋朝的原因是自宋太祖赵匡胤开始,就立下了三条规矩,其中之一就是不杀读书人。意思是说,你读书人只要不搞反叛这些东东,项上人头是安全的。

宋仁宗时期,四川有一个老秀才,一辈子没当过官,心里不平衡,写了一首诗,说什么“把断剑门烧栈阁,成都别是一乾坤”。成都知府吓了一跳,将他抓起来准备严惩。皇帝知道后,笑眯眯地说,人家发点牢骚,没啥了不起,给他一个小官当嘛。结果,真是让老秀才当了一个不管事的司户参军玩儿。

在这种较为宽松的环境下,宋朝文化名人灿若星辰,贤才辈出,苏东坡、王安石、欧阳修、司马光、范仲淹、辛弃疾、李清照、陆游、文天祥、陆秀夫……如果篇幅允许,我甚至可以排出一本书的长度。

我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自然愿意对这样的朝代充满尊敬和向往。所以,第一本书取名《梦回宋朝》,就为了:身虽未至,心已往之。做个梦也好呀。

上游文化:有人说,我们现实生活得已经够累了,为什么还要关注历史,你怎么看待这些想法?

何仁勇:英国首相丘吉尔曾经说过,我们能够看到多元的过去,就能看到多远的将来。我们关注历史,不是为了逃避现实压力,不是一味沉湎过去,而是希望通过历史这个“后视镜”,对现实决策进行优化。正所谓:“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我曾经在一个社会团体里,认识到一位企业家朋友。当我们在讨论社会团体的考察学习地点时,他极力推荐江苏南通。为什么呢?他回答,那里是中国近代实业家张謇的故乡。去那里走一走、看一看,可以了解中国早期民族资本主义工业从无到有、逐渐壮大的过程,对今天的企业家来说,不无裨益。

上游文化:几乎每个作家都会在作品里提到故乡,你却很少提及,这是什么原因?

何仁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乡,我自然也不例外。只不过,由于三峡工程蓄水的原因,生我养我的故乡已经消失了。那个记录了我欢声笑语的庭院、那个我用丝瓜花钓过鱼的池塘、那块我曾经挥汗如雨的稻田、那栋给我遮风挡雨的小楼房,早已荡然无存。那些左邻右舍,早已如蒲公英一样,散落在各地。如今,只有在梦中,我才能偶尔想起故乡的一切。

故乡,就像还没深爱就已远走的恋人一样。也许有一天,我会在记忆深处,打捞出那些湿漉漉的往事,拼凑出故乡的面貌。谁知道呢?

上游文化:如果你面前有一群文学爱好者,你有什么想对他们说的吗?

何仁勇:王小波曾说,“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我很喜欢这句话。此生此世,是现实的世界。诗意的世界,是我们想象的世界。只有我们同时拥有这两个世界,我认为,这样的人生才是完整的。

所以,让我们拿起纸笔,或者在电脑的键盘上敲打,把我们在现实生活中看到的一切,安上想象的翅膀,用文字构造一个诗意的世界。让笔下的人物,与我们一起成长;给这个现实的世界,增加一点浪漫的阳光。

上游文化:你在创作中如何处理“史料冲突”?如何把握“文学虚构”与“历史真实”的区别?

何仁勇:这是两个好问题。首先来看“史料冲突”。我们在写历史故事时,经常会遇到“史料冲突”的情况。怎么办呢?我的取舍方法,一是看权威来源。比如,关于清朝人物、事件的辨伪,当然得看《清史稿》《清实录》《清代通史》《清史讲义》《清史通俗演义》《清稗类钞》等权威资料。这些权威资料有记载,那基本上假不了;没有记载,那首先就在心里存疑,然后继续查证。二是多种来源交叉验证。我们常说“孤证不立”。意思是说,如果有一种说法,只有一个史料作为支撑,再也找不到其他史料互为印证,那么我们也要在心里打一个问号,或者干脆不采信这种说法。三是看是否符合逻辑和普遍的价值观。当两种说法打架时,彼此都有可靠的、两个以上的史料支撑,那么我就要自己判断,哪种说法更符合逻辑和普遍的价值观,择一选之。

前段时间,网络上盛传“康熙皇帝是孝庄与洪承畴之子”的说法,传得沸沸扬扬。这种说法也有“史料”支撑,即朝鲜使臣关于康熙皇帝“九岁如十二三岁”的记载,以及洪承畴的画像。但这些“史料”,很容易被权威来源推翻,如故宫博物院藏的《康熙帝读书像》、顺治皇帝颁行的《钦定服色肩舆永例》。双方一比较,真相就会水落石出。

上游文化:对于历史写作目前国内也已形成了一个写作群体,如当年明月写《明朝那些事》,重庆作家李浩白的《司马懿吃三国》,就“宋朝”而言也有大量的作家写了大量的作品,你的历史写作优点何在?你又是怎么去避免创作的同质化的?

何仁勇:自从当年明月一部《明朝那些事》火了后,历史写作的群体急剧扩大,谁都想来风口抓一把时代的红利。我第一本书《梦回宋朝》,其实也有《明朝那些事》的影子,弊病也是一目了然的:文学性大于历史性,甚至为了推动情节,出现将虚构民间传说当作正史的做法。这显然是不对的。因此,我在写第二本书《东周烩》的时候,就尽量减少文学性,加强历史性。所以,《东周烩》在史料运用上更加成熟、更加准确,也更经得起推敲和考验。当然,一些朋友反映《东周烩》没有《梦回宋朝》好看。我想,这是显而易见的。《三国志》哪有《三国演义》好看嘛?

在历史创作的作家群体里,我很欣赏已故中国台湾作家高阳。他的很多作品,从体裁上讲,是小说,但在史料的运用上一点都不含糊,许多情节甚至可以当作正史来引用的。我希望能够达到这一水准,使之作为我的历史写作优点,也成为我与其他作者区分的地方。

上游文化:作为历史写作者,如何避免历史乌托邦化书写削弱对现实的关注?

何仁勇:历史写作者,很容易“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沉湎在自己的世界里。2008年曾经发生过一件事,当时百家讲坛主讲之一、历史学家阎崇年在无锡签售新书时,被一个男子扇了耳光。打人当然是不对的,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不对的。不过,我们透过这起事件背后,还是注意到阎崇年确实缺乏对现实的关注和普遍价值观的尊重。他的一些观点,比如“剃发易服是民族文化的一种交流形式,不能上纲上线”“文字狱有它的历史局限性,虽然制约了一定的思想灵性,但起码维持了社会稳定”等,都严重脱离现实,错都错得那么离谱。

研究某个朝代的历史学者,似乎很容易陷入对这个朝代的无原则美化。我认为这走向了极端,应当避免。历史写作者,不要迷失在浩如烟海的史料里,不要被古代的价值观所束缚。道理很简单,假如那个朝代真的完美无缺,那它为什么会被后面的朝代取而代之?我们既要走进历史,在时间长河里寻找有趣的灵魂,又要走出历史,在现实生活中回答智者之问。我想,这就是一个历史写作者的乐趣所在、价值所在吧。

编辑:朱阳夏    责编:陈泰湧     审核:廖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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