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绿豆糕

文/郝树静

在重庆早餐店吃酱肉包的时候，想起了在开封吃过的灌汤包，那次，还是在一个叫“第一楼”的地方吃的。

开封，这名字在中国历史上太响亮了，“汴京”“东京梦华”，光是这些词就让人没法抗拒。在这个地方称“第一”，还是需要很大的信心。

去年10月，在河南大学参加完一个大学生新闻奖颁奖典礼，还有大半天的空闲时间。翻开手机地图，发现从郑州到开封，也就半小时左右，近得就像是从重庆一个区的这头跑到那头。便想着，干脆趁着这个空档，去这座北宋的都城看看。

抵达开封时，刚过中午。秋天的阳光暖暖洒在街上，空气里都有股历史的味道。我计划着下午去包公祠，不过在那之前，有个更迫切的现实问题——得先填饱肚子。我打开手机，在各种点评软件里搜索，一个名字一下就抓住了我的视线——“第一楼”。

这名字不仅响亮，甚至有点霸气。在这座当过皇帝首都的城市，一个餐厅敢叫“第一”，得有多大的底气！光这个名字，就吊足了我这个外地人的好奇心。它好像在对我说：来开封，你就必须得上我这楼。

好奇心驱使我打开了点评软件，“大数据”迅速给我泼了盆冷水。评论两极分化，什么“专骗外地游客”“本地人从不去”“又贵又不好吃”……此类点评比比皆是。这下我可陷入了两难，是信这个“第一”的招牌，还是信点评软件上吃过的食客的经验？我看了看时间，已过了下午一点，为了不耽误下午的行程，我一咬牙，就这家了！就算“踩雷”，那也是一种体验嘛。

走进“第一楼”，里面果然人声鼎沸。周末的中午，大厅里坐得满满当当，吆喝声、碗筷声、聊天声，交织成一派热闹的“人间烟火”。我老老实实排了十分钟的队，才在角落里找到一张小桌。

既然是冲着“第一”的名头来的，点的自然是这家店的看家招牌。我点了一笼开封最出名的灌汤包，外加一个木耳炒山药，还随手点了一道绿豆糕，想着解解腻。灌汤包上得很快，热气腾腾。卖相是真不错，皮薄如纸，几乎透明，隐约能看见里面晃动的汤汁。我小心翼翼地夹起一个，咬了一口。怎么说呢，这传说中的“第一”，没有给我带来想象中的惊艳。汤汁是鲜的，肉馅是香的，但也许是被“第一”这个名头吊得太高，入口只觉得中规中矩。吃了两个，那股油腻感就上来了。

我赶紧放下筷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时，那道没有被我放在心上的绿豆糕送上来了。只看了一眼，我的目光就挪不开了。这哪是我印象中那种朴素、土黄、一捏就碎的绿豆糕！10块绿豆糕被盛放在一个精致的青瓷碟里，小巧玲珑，压着细密繁复的花纹。最绝的是它的颜色，有好几种，绿的通透、温润，像上好的翡翠一样；黄的柔和、典雅，如古朴的蜜蜡；红的鲜艳、浓郁，若甜美的草莓晶，摆在一起，特别养眼。这道点心，光凭颜值，就彻底颠覆了我对绿豆糕的认知。这哪里是食物，简直像件被精心雕琢过的玉器。

我小心地拈起一块放入口中，舌尖传来的，是一股很清雅的甜香。不是那种齁人的甜，而是一股夏天般的甜丝丝的清爽。它几乎不需要嚼，就在嘴里化开了，糕点中包裹的细腻的豆沙滑过喉咙，留下一嘴的余香。刚才灌汤包的那点油腻，瞬间就被化解得干干净净。

看着手中的绿豆糕，我忽然觉得，这里做的点心有那么点宋朝的意思，精致的外表让我想起了宋人的审美，那是中国美学史上的一个高峰。宋人喜欢“简”，喜欢“雅”。他们烧制的汝窑青瓷，追求的是“雨过天青云破处”那种含蓄的颜色；他们的画，讲究“留白”和“意境”，把生活过成了艺术。

眼前这块绿豆糕，就像是宋朝审美的延续。它不像灌汤包，用满肚子的浓油热汤来“讨好”你，而是用最清淡的原料，做出最精致的形态，吸引你来品尝。

这么一想，我这思绪就飘远了。一千年前，同样是在这片土地上，也许就在这家“第一楼”的前身，那些汴京城里的文人墨客、富家子弟，是不是也聚在这里？在那个没有网络、没有“大数据”的时代，他们来到这全城“第一”的酒楼，品尝着当时最顶级的糕点，就着窗外的市井繁华，吟诗作赋，纵谈江山。他们吃的，没准就是这翡翠绿豆糕的“老祖宗”。一道菜，激活了我的全部想象。

开封灌汤包虽然名满天下，但它更像是一个“任务”，一个游客来开封必须打卡的美食符号。而这道绿豆糕，却是给我的一个“惊喜”，是旅途中意料之外的“奇遇”。现在，距离那次开封之行已经一年多了，我也回到了自己的日常轨迹中。这一年里，吃过许多美食，也去过不少地方，但开封绿豆糕的滋味，还是时常会清晰地浮上脑海。

我后来也常想，那座“第一楼”，到底“第一”在哪？论名气，它家的灌汤包自然是“第一”；论历史，它“中华老字号”的身份是“第一”；论客流，它吸引游客的能力也是“第一”。但在我心里，它的“第一”，偏偏是那道不显山不露水的绿豆糕。要我说，一座酒楼，不一定非要每道餐品都是惊世骇俗的“第一”，只要有一道菜，能在一个食客的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成为他记忆中的“第一”。那么，这家酒楼就是名副其实的“第一楼”。

这道理，放自己身上，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我们这一生，未必能做到面面俱到、处处都是优点，因此不必强求自己成为那个无所不能的“全才”。但只要我们能找到自己最独特的那一抹亮色，或是一种个性，或是一项特长，或是一种品格，并且将它打磨到极致，那么，我们就可以无愧地，做自己人生的“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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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由作者提供

编辑：朱阳夏    责编：陈泰湧     审核：廖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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