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问15岁女孩KTV陪酒坠楼案：夜场有何生意，是否涉黑恶
南方+客户端消息，“成都15岁女孩KTV陪酒坠楼重伤”的消息引发关注。女孩母亲彭女士告诉南都、N视频记者，8月26日凌晨，15岁的女儿月月（化名）从位于成都市天府新区华阳街道鑫苑摩邻天地3楼的鑫银汇KTV坠楼，多处粉碎性骨折，至今仍在住院。
官方消息显示，9月14日，涉事KTV涉嫌“组织未成年人进行有偿陪侍”被立案侦查。11月22日，南都记者发现，涉事KTV已暂停营业。
事发至今已近3个月，仍有诸多疑团待解：15岁女孩为何凌晨在KTV坠楼？涉事KTV有哪些组织未成年人进行有偿陪侍的“黑幕”？该案是否涉黑涉恶或存在“保护伞”？组织未成年人有偿陪侍为何屡禁不止？成都市公安局、华阳派出所相关工作人员回应南都记者称，正在跟进调查该案件相关情况，包括是否涉黑涉恶及“保护伞”问题。
一问：15岁女孩为何凌晨在KTV坠楼？
彭女士怎么也没想到，女儿竟在KTV陪了5个月酒。
“今年初，她上学不到10天就说不想上了，如果让她继续读的话，指不定哪天会发生什么事情。”11月21日，彭女士告诉南都记者，女儿月月出生于2008年，原本是在读初三。月月的父亲已于2017年去世，月月于两年前被诊断为双向情感障碍。
由于担心女儿因学业压力太大而产生过激行为，彭女士不敢强行逼她回学校。今年3月底，辍学后的月月称自己要“去一家火锅店打工”，工作时间是每天16时至22时30分。为了照顾女儿的情绪，彭女士并没有阻止。
直至月月坠楼，彭女士称，她才知道女儿的工作场所并非火锅店，而是鑫银汇KTV。
8月26日0时35分左右，彭女士接到月月的电话，“她边哭边说自己不想上班了，声音离电话越来越远”，彭女士重新拨打女儿的电话，却再也无法接通。她向女儿的同事罗某询问情况，约半小时后，罗某在微信上给她发了一段月月坐在厕所呕吐的视频。
“当时我心里就很难受，上个班为什么喝酒喝成这个样子？”彭女士表示。
当日1时29分，彭女士收到一名自称月月朋友的陌生人的消息，说月月现在在医院，“今天我们请假出来耍，我们去上厕所的时间，她就跳楼了”。彭女士进一步追问时，对方却反复强调：“千万不能说我们在干夜场，就说我们在耍，不然都要被查。”3时45分，彭女士赶到成都市第七人民医院，并于3时46分打电话报警。
彭女士向南都记者提供的事发现场监控视频显示，事发地点有一则标注为3楼的指示牌，月月独自从过道走到玻璃护栏旁，攀爬上玻璃护栏，随后翻身跃下。
关于这段监控视频的来源，彭女士称，当她赶到医院为月月的止血手术签字时，医生问孩子为什么会摔得这么严重，在旁的鑫银汇KTV管理人员林某回答道，“她（月月）精神上有毛病，是她自己跳的，我这里有证据”，并向医生提供了这段监控视频。
成都市第七人民医院出具的住院病情证明显示，患者因“高处坠落致全身多处疼痛1小时”急诊入院。入院诊断为骶尾椎、左侧趾骨、髂骨、坐骨粉碎性骨折伴出血，失血休克；右侧坐骨、髂骨后份骨折；T7、9、12、L1椎体骨折，L4、5椎体左侧横突骨折；肺挫伤伴感染；失血性贫血，中度、血小板减少；凝血功能异常；肝功能异常，低蛋白血症；代谢性酸中毒；低钾血症；抑郁症。
彭女士表示，目前月月仍在住院，后续还需要接受至少3个月的康复治疗，医院预估康复治疗费用约700元/天，一个月将花费两万多元。“之前住院的费用是KTV老板断断续续支付的，之后的康复治疗费用还没有着落。”她已经委托律师作为代理人向检察机关反映相关诉求。
二问：涉事KTV有哪些夜场“黑幕”？
还未成年的月月为什么会在KTV上班？在其住院治疗期间，彭女士经过查询月月的手机得知，3月24日，鑫银汇KTV员工罗某在短视频平台上私信询问月月“你找不找工作”，并称“夜场好玩得很，保底一万五”。同月28日，月月正式开始在鑫银汇KTV上班。
对于女儿在外打工的安全问题，彭女士之前不是没有担心过，她曾多次向女儿表示想去探望，但“孩子一直不让我去，找各种理由”。
5月份，她曾以帮忙打扫卫生为由，得以前往月月住的员工宿舍查看，发现“住在那里的都是15岁左右的女孩，4人一间，还有人睡沙发”。但是，依然没有人告诉彭女士，他们是在KTV上班。
彭女士告诉南都记者，据月月清醒后回忆，事发当晚，她和一名未成年女孩一起接待了两位客人，月月喝了一箱啤酒，但另一名女孩“刚来上班四五天，不主动招呼客人”，月月向KTV的管理人员反映该情况，却遭到了对方的斥责，“你看你自己的形象都没有弄好，你还管别人，管好自己就行了”。
随后，月月前往KTV的休息室把牛仔裤换成了裙子，重新回去招待客人。“后来她实在是受不了了，晕晕沉沉地走出来，想去休息室休息一下，不知道怎么掉下楼了，感觉像睡了一觉，醒过来发现腿特别疼。”彭女士说。
据彭女士事后了解，月月和其他未成年女孩在鑫银汇KTV的主要工作内容就是推销酒水、陪客人喝酒、玩游戏，“有提成，具体多少不清楚，大部分工资都是通过微信转账”。
彭女士向南都记者提供了月月微信转账记录，截图显示，从今年3月27日至8月25日，月月收到了多笔来自不同账号、微信名称均包含“鑫银汇”字眼的转账，每笔转账金额由50元至500元不等。
南都记者在短视频平台上搜索发现，一个名为“鑫银汇KTV”且IP属地来自四川的账号于2月3日发布了一则招聘启事，内容显示“招聘小姐姐，公司直聘，无任何带组，不抽任何班费”。而该账号于1月2日发布的一份2022年度账单截图显示，其全年共收入1420笔，合计3466205.97元。
11月22日上午，南都记者从现场了解到，鑫银汇KTV已暂停营业。该店门口张贴的暂停营业通知显示，“本KTV因有事处理从今天开始需暂停营业一段时间，给您带来的不便敬请谅解，营业时间另行通知”，落款为成都市鑫银汇娱乐有限公司。
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显示，成都市鑫银汇娱乐有限公司成立于2018年7月13日，注册资本50万元，法定代表人为郑峰，经营范围为歌舞厅娱乐活动、食品销售，经营状态为存续状态。
南都记者从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获悉，2021年10月12日，成都市鑫银汇娱乐有限公司因违反《四川省公共场所卫生管理办法》相关规定，被天府新区成都管理委员会基层治理和社会事业发展局予以警告，责令改正，并罚款1500元。
三问：该案是否涉黑涉恶或有“保护伞”？
彭女士称，女儿出事后，她多次向成都12345热线反映情况，得到的回复却没能让她信服。成都市人民政府官网公开的回复显示，彭女士9月19日至29日至少5次致电，询问事件调查进展。
成都12345热线平台记录的9月19日电话内容显示：“来话人反映天府新区瑞祥路150号3楼的鑫银汇KTV雇佣童工，市民孩子还没有满16岁，2023年8月26日凌晨01:00的时候市民女儿从KTV跳楼，出事之前是在KTV上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给市民打了一个电话说不想上班了。来话人再次来电称问题未解决，请处理。”
对于这通来电，天府新区在9月26日的回复里称，“天府新区高度重视，立即责成文创会展局、华阳街道进行调查处理”“目前正在调查取证中，后续执法队将根据结果进行案件办理”。这份回复还提到，“涉事KTV负责人否认您女儿是该店的员工”，建议彭女士提供女儿在职期间的相关佐证。
而后，10月16日，天府新区在答复彭女士9月29日的来电时曾表示：“经核实，您的女儿目前在医院接受治疗，KTV已垫付全部医疗费用。”
10月31日，针对彭女士10月10日再次反映情况，指出对此前答复不认可，并质疑事件处理速度缓慢，天府新区再次在回复中表示“高度重视”，同时也再次称“涉事KTV负责人否认您女儿是该店的员工，并表示该店从未聘用过未成年人”，建议其提供相关佐证。
此后，彭女士又多次追问，其在网络媒体平台披露的相关内容也逐渐发酵。11月6日，当地政府在成都12345热线平台回复：“9月13日，华阳派出所在工作中发现，瑞祥路150号鑫银汇KTV有组织未成年人进行有偿陪侍的违法治安管理活动的行为，于9月13日受理为刑事案件，于9月14日对‘鑫银汇KTV组织未成年人进行违法治安管理活动案’立案侦查，受、立案符合法律规定。目前，该案正在进一步侦查中。”
11月21日下午，华阳街道办事处工作人员告诉南都记者，目前案件已由公安机关立案调查，具体进展要以公安调查结果为准。天府新区妇联工作人员则表示，在立案查处阶段，案件详情不对外公布，妇联会以关心关爱为主，协同配合其他部门共同推进该案件。
如今，距离事发已近3个月。彭女士曾提出疑问，为何事发时间是8月26日，但派出所直到9月14日才立案。也有声音质疑涉事KTV是否涉黑涉恶，是否有“保护伞”。
11月22日，成都市公安局工作人员告诉南都记者，对涉事KTV是否涉黑涉恶问题，该局正在跟进调查。对于是否存在“保护伞”问题，华阳派出所工作人员回应称，“这个肯定要查”，上级部门正在调查，目前暂不便透露进展。
四问：组织未成年人有偿陪侍为何屡禁不止？
月月的遭遇背后，有不少组织未成年人有偿陪侍的案例。
今年6月5日，四川省昭觉县人民检察院公开文书显示，被告人秦洪明、李伟、尔古史伟三人，在2020年至2022年间组织多名未成年人于KTV从事盈利性陪侍陪酒服务，谋取非法利益。检察院认为三人已触犯刑法，应当以组织未成年人进行违反治安管理活动罪追究其刑事责任，向法院提起公诉。
同样在今年6月，四川省网络问政平台“群众呼声”上，有网友举报成都市都江堰市迎宾大道55号鹿归国际酒店内鹿归KTV长期组织未成年幼女有偿陪侍。都江堰市公安局回复称，幸福派出所组织对鹿归国际酒店进行了清查，并对涉及组织未成年有偿陪侍的犯罪嫌疑4人采取了强制措施。
南都记者梳理过往案例发现，未成年人被招揽到有偿陪侍的场合中，有时面对的不单是陪侍他人的处境，还可能卷入更加复杂严重的违法犯罪案件。
四川省成都市新都区人民法院公开的一份刑事判决书显示，被告人王某在2019年12月至2020年7月间，组织未成年人在成都市新都区新繁镇各KTV之间提供有偿陪侍服务，以每客收取300或400元服务费方式谋取非法利益，最终以组织未成年人进行违反治安管理活动罪，被判有期徒刑七个月，并处罚金四千元。
更为触目惊心的，是2020年，四川省叙永县人民法院一审公开宣判的一起恶势力犯罪集团案件。法院经审理查明，2018年12月以来，被告人李小龙通过免费提供毒品吸食和提供食宿等方式，纠集被告人蒲家成、刘通、牟宇杰等人多次有组织地实施违法犯罪活动，逐渐形成了恶势力犯罪集团。
该恶势力犯罪集团为使未成年女性为其从事有偿陪侍和卖淫活动而强迫他人吸毒；为谋取不法经济利益而介绍未成年人卖淫，或采用暴力、威胁手段替人讨债；为逞强斗狠而在公共场所随意殴打他人，在四川省叙永县叙永镇范围内多次实施犯罪活动，为非作恶，欺压百姓，扰乱经济、社会生活秩序，造成较为恶劣的社会影响。
最终，法院以寻衅滋事罪、强迫他人吸毒罪、容留他人吸毒罪、介绍卖淫罪，数罪并罚，判处该恶势力集团首要分子李小龙有期徒刑十五年，并处罚金八万元。其余7名被告人分别被依法判处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打击此类违法犯罪行为的行动一直在进行。四川省人民检察院2021年9月发布消息称，2020年4月以来，四川省检察院在全省范围内持续开展打击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专项行动。
其中，自贡市检察机关先后针对未成年人参与有偿陪侍等问题，依法向公安机关和文化执法部门公开宣告发出3份检察建议，督促公安机关和文化执法部门开展专项检查，清查歌舞娱乐场所289家，责令整改107家，当场处罚62家，净化未成年人成长环境。
截至该消息发出时，专项行动制发“校园安全”“食药品安全”“校车安全”“娱乐场所整治”等与未成年人相关治理类检察建议共200余份，推动加强未成年人保护社会综合治理。
如今，月月仍在接受康复治疗，鑫银汇KTV的所作所为及背后可能牵涉的各方关系，有待相关部门问明白、查清楚。
原标题：四问15岁女孩KTV陪酒坠楼案：夜场有何生意，是否涉黑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