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六年,鲁迅的葬礼
一九三六年十月十九日上午五时二十五分,鲁迅先生在他的寓所与世长辞。这个噩耗惊动了无数的中国人,在上海,敬仰他的民众络绎不绝地参加到治丧的活动中,他的葬礼成了汇合民众呼声的海洋。
鲁迅,一个伟大的名字,在中国,在上海,通过葬礼,非常具体地、深刻地表达了人们对这位“民众意志的代言者,时代号筒的鲁迅先生”的敬意。回顾鲁迅先生葬礼场面,是神圣而有意义的。
鲁迅的遗嘱
鲁迅在病逝前,他早在就留下了遗嘱。不过与他人遗嘱不同的是,鲁迅是在自己的文章中写下的。这篇文章叫《死》,发表在《中流》第二期上,时间是1936年9月5日。此时,距离鲁迅辞世还有一个半月时间。
鲁迅在文章中写道:
我只想到过写遗嘱,以为我倘曾贵为宫保,富有千万,儿子和女婿及其他一定早已逼我写好遗嘱了,现在却谁也不提起。但是,我也留下一张罢。当时好像很想了一些,都是写给亲属的,其中有的是:
一、不得因为丧事,收受任何人的一文钱。——但老朋友的,不在此例。
二、赶快收敛,埋掉,拉倒。
三、不要做任何关于纪念的事情。
四、忘记我,管自己生活。——倘不,那就真是胡涂虫。
五、孩子长大,倘无才能,可寻点小事情过活,万不可去做空头文学家或美术家。
六、别人应许给你的事物,不可当真。
七、损着别人的牙眼,却反对报复,主张宽容的人,万勿和他接近。
此外自然还有,现在忘记了。只还记得在发热时,又曾想到欧洲人临死时,往往有一种礼仪,是请别人宽恕,自己也宽恕了别人。我的怨敌可谓多矣,倘有新式的人问起我来,怎么回答呢?我想了一想,决定的是:让他们怨恨去,我也一个都不宽恕。(摘自鲁迅《死》)
可以看到,病入膏肓的鲁迅先生依然锋芒毕露,充满着战斗力。“让他们怨恨去,我也一个都不宽恕。”
鲁迅的葬礼
鲁迅去世后,许广平首先将这个消息告诉了鲁迅的弟子胡风,由胡风向外界发布了这一消息,紧接着宋庆龄、冯雪峰等人都来吊唁。经过许广平与这几人的商量,初步拟定了治丧委员会的9人名单:蔡元培、马相伯、宋庆龄、毛泽东、内山完造、史沫特莱、沈钧儒、茅盾、萧三。不过,因当时的特殊环境,所有的中文报纸在刊登时,都删去了毛泽东的名字。
在北四川路底施高塔路(今山阴路)大陆新村九号的寓所,首先成立了由蔡元培、内山完造、宋庆龄、史沫特莱、沈钧儒、萧参、茅盾、胡愈之、胡风、周作人、周建人等十三人组成的治丧委员会,发表鲁迅先生讣告:
鲁迅(周树人)先生于一九三六年十月十九日上午五时二十五分病卒于上海寓所享年五十六岁即日移置万国殡仪馆由二十日上午十时至下午五时为各界瞻仰遗容的时间依先生的遗言“不得因为丧事收受任何人的一文钱”除祭奠和表示哀悼的挽词花圈等以外谢绝一切金钱上的赠送谨此讣闻。
讣告刊登于上海中文和日文的报纸上。
当天下午三时鲁迅先生的遗体移到了胶州路万国殡仪馆的二楼。这个移动是殡仪馆派车来接去。
第二天上午开吊。灵堂设在殡仪馆正门的大厅里。遗容已移到大厅后面的-间小厅里。由于凭吊者很多,于是又成立了一个“治丧办事处”,担任丧事的内外事务,维持秩序。
第一天前来瞻仰遗容的有4462人,外加46个团体。第二天个人有2857人,团体68个。下午举行了小殓,即把先生的遗体安放到灵柩里,从此只能从那棺罩的玻璃外面瞻仰半身的遗容。第三天来的人更多。下午,举行“启灵祭”,有三十余人参加,在最后的行礼瞻吊后,盖上了外层的大盖,从此和先生的面容永远隔绝。
从十月十九日逝世至二十二日安葬这四天间,赴万国殡仪馆瞻仰遗容以及伴送至万国公墓参与葬礼者,前后多至数万人。行列在前面的是欧阳山、蒋牧良,两人分左右执撑着“鲁迅先生殡仪”一幅白布制的特大的横额,别人也来交替地与他们换手。因为送葬的群众实在太多了,所以前面已走了半天,先生的灵柩才由灵堂里抬出来。
在灵车之前是一幅巨大的先生画像,是画家司徒乔的手笔。当时在沪西一带,到处都是低着头,沉着脸,衣袖上缠着黑纱的男女青年。他们手里举着白布制成的挽联,一队队排列在马路上,唱着挽歌,感情激昂到顶点。
在租界区域内,工部局为了维持秩序,派了一队印度骑巡队来“保护”。而行到了中国界的虹桥路,便由全副武装的黑衣白绑腿的中国警察接替了。
从殡仪馆到万国公墓大约有十多里路,没有送丧的车队,年长的、尊贵的都一律步行跟随,有蔡元培、宋庆龄、沈钧儒、章乃器、李公朴、胡愈之、王造时等。年幼的小学生也加入步行送葬鲁迅先生。
蔡元培主持了在万国公墓举行的葬仪,宋庆龄、邹韬奋、萧军、内山完造等讲话,胡愈之致哀词。在哀乐声中,由宋庆龄、沈钧儒将一面白绸的绣着“民族魂”的旗子,覆盖在灵柩上。
十六人抬棺
鲁迅的棺材是人们一路抬着走的,为鲁迅抬棺的共有16人:胡风、巴金、黄源、鹿地亘、黎烈文、孟十还、靳以、张天翼、吴朗西、陈白尘、肖乾、聂绀弩、欧阳山、周文、曹白、萧军。
这些人轮换着为鲁迅抬棺,一直抬到墓地。
人群在暮色中默哀,向这位倔强的骑手和战士告别,灵柩徐徐下降,安放在墓穴中。人群又唱起了吕骥、冼星海临时谱写的《安息歌》:愿你安息,安息!愿你安息,安息,安息在土地里……
关于鲁迅先生的葬礼,叶圣陶在《相濡以沫》一文中写道:
“各界的人不经邀约,不凭通知,各自跑来瞻仰鲁迅先生的遗容,表示钦敬和志愿追随的心情。一个个自动组合的队伍,擎起写着标语的旗子或者横幅,唱着当时流行的抗敌歌曲或者临时急就的歌曲,从上海的四面八方汇集到墓地,大家动手铲土,把盖上‘民族魂’的旗的鲁迅先生的棺材埋妥。这样的事,上海从未有过,全中国从未有过了。”(《非常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