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又来了，快点跑哦！”今年8月17日，一场覆盖了整个四川盆地的暴雨让“天府水城”成都市金堂县七天之内，两次遭遇洪水围城的险境。
从川西北的九顶山发源的绵远河从山区流出后，在金堂县内与发源于龙门山暴雨区的石亭江、湔江汇合，在金堂县城赵镇与源于都江堰的毗河、青白江“三江汇流”后，统一命名为沱江，穿金堂峡过龙泉山，一路奔腾进入长江。
▲沱江水系流域图 图片：长江水利委员会
临近沱江的优越地理位置，给金堂县城赵镇带来了人流与财富，同样也带来了水患的烦恼，制约了这个成都远郊区县的进一步发展。 8月14日，金堂县政府在深圳举办的投资项目集中签约仪式上，263亿元的投资项目集中签约，但3天后，县城赵镇即被50年一遇的洪水淹没了大半。水患，毫无疑问制约了金堂县的发展。如何破局，成了当地思考的难题。
相关研究学者告诉上游新闻记者（报料微信号：shangyounews），位于沱江上游的金堂县赵镇之所以屡屡遭遇水患，和沱江流域没有控制性骨干水利工程、金堂峡河道弯曲下水不畅以及沱江沿线人口密集、水土涵养能力差都有莫大的关系。而现在除了及时预警疏散以外，面对超标准洪水，地方政府又能做什么？
七天之内两次洪水围城
赵春秀是金堂县栖贤街道幸福村白鹭岛上的居民，从8月12日开始，川西平原两次强降雨过程给沱江带来了史上罕见的洪水，也让赵春秀和她的邻居们两次被困。
白鹭岛位于金堂县城赵镇外的沱江边，平日里通过桥梁和陆地相连，生态环境良好，居民们的生活安逸闲适，浓缩了金堂县“天府水城”的生活。
▲金堂县城学府大道，受困民众在洪水中前行。 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胡磊
赵春秀向上游新闻记者回忆，8月10日开始，金堂县当地就开始下雨，到了8月11日，白鹭岛上的居民就发现自己家被洪水围困了。赵春秀表示，“下午3点过，水就慢慢涨起来，房子这些都被淹了，人没办法就只有往二楼跑”。
白鹭岛被洪水围困持续了一天一夜，岛上居住的村民都被陆续转移到了赵镇的安全地带。金堂官方披露的信息显示，截止8月12日上午8点，当地共从白鹭岛上转移432名群众，期间洪水涨势猛、流速快，短期流量已达到近6000立方米/秒，达到了当地“大洪水”的标准。
▲金堂县城微客广场，市民在街道上划船。 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胡磊
随着降雨的减少，白鹭岛岛内的洪水慢慢退去，被转移安置的村民们陆续回到了村里整理家园，然而到了8月16日下午，沱江再次涨水。
“大概是那天下午四点钟左右，水突然又涨起来了，比第一次还要大，很快就把我们这淹了，又只有往楼上跑了。”赵春秀今年已经60多岁了，一直生活在白鹭岛上，但一周之内家里两次被沱江水围困，是她从未遇到过的情形。
赵春秀告诉上游新闻记者，白鹭岛由于曾经多次面对洪水的威胁，村民们普遍存在思想麻痹，“水涨得快退得也快不可怕”的心理普遍存在。8月16日晚间，洪水对村庄还没有产生实质性威胁前，大家普遍不愿离开，但到了8月17日清晨，沱江水位快速上涨，村民们想离开时已经无路可退。
▲8月17日，成都消防在白鹭岛用冲锋舟疏散民众。 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胡磊
8月17日上午，成都当地应急管理部门组织了消防救援、防洪抢险、河道监管等多种力量，通过快艇、冲锋舟等逐一将白鹭岛上的村民救援出去。上游新闻记者在救援现场看到，被营救出来的村民们都十分感谢救援人员在洪水中的努力，连声道谢，但都同样表达了一个疑问：天府水城金堂为何总是和肆虐的洪水相伴？
8月17日中午，上游新闻记者在金堂县城赵镇的大学城区域学府大道路段看到，这里虽然是地势较老城区高的新区，距离河道也还有两公里，但城市道路、居民小区等均被沱江水淹没，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路牌、红绿灯等设施已经只露出了顶部约两米多在水面上，包括银行、超市、商铺在内的沿街铺面均已被洪水淹没，不断有市民使用皮划艇、冲锋舟等交通工具在水面来往。
金堂市民陈州表示，老城的情况比这里还严重，“这里还能看到一楼商铺的招牌，老城区那边都被淹了，有的洪水都上了二楼。”陈州说，自己家在老城的商铺2018年时就被淹过一次，今年又再次被淹，“虽说人没事，但是洪水这样一冲，这两三年的努力又没了，这次得搬家换地方了。”
“天府水城”为何总是受伤？
▲8月17日，金堂县城赵镇老城区受灾严重，洪水逼近空中指路牌。 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胡磊
成都市水务部门公布称，8月17日14时45分左右，金堂县遭遇有历史记录以来第二大洪峰，沱江干流三皇庙水文站出现洪峰水位446.55米，洪峰流量8100立方米每秒，仅比1981年最大洪峰流量8110立方米每秒少了10立方米每秒，超保证水位3.71米，重现期为超50年一遇洪水。
上游新闻记者查询发现，从1959年以来，沱江金堂段发生过洪峰流量超过5500立方米每秒的大洪水9次，县城赵镇被淹没对于金堂来说，并不陌生。
四川地区曾长期流传一种说法，在夏季暴雨面前，“保成都淹金堂”。长期关注水利建设的学者李静对上游新闻记者表示，“保成都淹金堂”的说法并不科学，只是反映了部分事实，“我们知道沱江在金堂县城是由绵远河、青白江以及毗河共同汇流而成，其中毗河和青白江的确是从都江堰内江流下来的，这部分的水确实是原本应该流向成都市区的，但主要还是通过都江堰外江排走了，毗河、青白江水量都不大，并不存在保成都的问题。”
李静认为，当川西地区遭遇连续性暴雨时，沱江上游的德阳、绵阳两地均通过绵远河、鸭子河等排洪，加上来自于岷江水系毗河、青白江的流量，三江汇流之后的流量十分巨大，给金堂带来的水量足以造成灾害，“特别是金堂峡的存在，沱江水都堵在了金堂。”
沱江上游包括绵远河、湔江、石亭江在内的多条支流均发源于龙门山脉，而这里正是四川有名的三大暴雨区“龙门山暴雨区”。“龙门山暴雨区和其他暴雨区不同，这里不仅雨水十分充足，最大日降雨量达到了208—408毫米，而且海拔落差也十分巨大，这意味着雨水落下来之后，可以快速的从高海拔向低海拔区域汇集，雨水快速汇集造成的结果就是洪水来得快，短时压力十分巨大”，李静对记者表示，沱江来水快且集中，水又排不出去，造成的结果必然是江水倒灌，“8月17日的时候，沱江全流域都在下雨，沿线城市都在往沱江排水，金堂的水更排不出去了。”
▲8月17日，金堂县城赵镇老城区受灾严重，商业店铺只剩广告牌。 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胡磊
地形资料显示，沱江在金堂赵镇附近汇流之后，随即便在金堂境内穿龙泉山脉而过，流向下游的资阳，沱江穿龙泉山脉的地方，被学者称为“金堂峡”。“峡口，顾名思义就是河道狭窄，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行洪能力差，排水不畅，形成顶托作用”，李静向上游新闻记者解释说，金堂峡不能及时行洪，江水阻滞，形成的回水顶托沱江，位于峡口最近的赵镇就是最直接的受害者。
四川省水文局相关专家在接受四川日报记者采访时表示，沱江没有控制型骨干水利工程是其防洪的“致命伤”，遇到洪水，无法进行流域性调洪调峰，“像岷江有紫坪铺水库，涪江有武都水库，嘉陵江有亭子口水库。而沱江没有。”
四川省水利厅相关负责人向当地媒体介绍，沱江流域的水库，如三岔水库（三岔湖）、石盘水库（龙泉湖）等，均位于沱江中游支流上，且不具有防洪调节能力。当发生流域性洪水时，调峰调洪、削峰滞洪手段相对缺乏。
未来：转移避让优先
8月14日，金堂县政府发布二级橙色汛情预警后，金堂县在广东深圳举行了投资项目集中签约仪式，集中签约项目33个，总投资达到了263亿元。但三天之后的8月17日，金堂史上第二大洪峰过境金堂，县城赵镇受灾严重。
▲金堂县政府“金堂要闻”对8月16日开始的新一轮洪水未进行任何报道
上游新闻记者查询金堂县政府官网发现，官网的“金堂要闻”栏目更新停留在了8月14日，8月16日开始的新一轮洪涝灾害没有任何的报道。金堂当地知情人士表示，作为成都“东进”策略的核心区域之一，避免金堂的洪涝灾害对投资者信心产生动摇是重要的考量，“尽可能选择低调”。金堂县目前已经表示，将加强对上争取，力争尽快通过工程建设，提升防洪能力。
扩宽金堂县城赵镇附近的金堂峡是金堂当地首先想到的。根据金堂县水利局张家国、肖银生公开发表的文献，早在2002年，金堂县当地就启动了金堂峡扩宽工程，将沱江金堂峡1.2公里长的狭窄河段从最窄处50米扩宽到了90米，增加了沱江行洪能力410立方米每秒，将县城赵镇河段的防洪能力从5年一遇提升到了20年一遇，“新城区防洪能力大大提高”。
除了扩宽金堂峡，金堂当地政府也在水利建设上努力。2018年“7.11”特大洪灾后，金堂县政府在《政府工作报告》中表态称，将坚持“上蓄、中防、侧分、长疏”防洪思路，按照“近中远结合、大中小齐上”原则，提升防洪能力，加快推进排洪沟、防汛排涝提升等8个项目建设，启动实施县城毗河清淤、毗河拓宽清障等5个项目，确保县城达到20年一遇防洪标准，实现“标准内洪水不受淹，超标准洪水减少损失、零伤亡”的目标。
▲8月17日，金堂县城赵镇老城区受灾严重，行道树树干被淹没。 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胡磊
金堂县城的防洪能力提升到了20年一遇，但面对此次50年一遇的洪水，赵镇再次被淹，四川当地水利部门将目光投向了防洪工程的建设。
当地知情人士对上游新闻记者表示，2008年“5.12”地震前，四川曾打算在成都彭州市境内修建关口水库，不仅为成都市增加一处备用水源，同时通过控制湔江的流量缓解洪峰对于包括金堂在内的沱江全流域防洪压力。
公开报道显示，“5.12”地震前，关口水库已经完成了前期的勘探、设计等初步工作，但因为地震的发生，水库建设工作中断，关口水库的坝址成为了居民重建安置点，成都市第二水源地也改为了崇州李家岩。四川省水利厅规划计划处对外表示，沱江防洪工程目前仍然是他们工作的重点之一，但具体的选址和工程规模仍在进一步讨论。
目前，金堂县同上游的德阳等地建立了联动机制，汛期会通过工作机制和德阳等地联系，同时又在石亭江修建了水库，实现错峰泄洪。今年进入主汛期前，金堂已开展镇级以上防洪演练40余次，沱江沿岸的乡镇都派出了人员学习冲锋舟操作，对排查出的187处低洼易淹区和125处地质灾害易发点进行登记造册，落实监测人，明确转移避险路线和安置点位，对威胁较为严重的地灾易发点，提前进行了避险搬迁。
“天府水城”因水而兴，而现在水患又成为了制约金堂县发展的重要因素，破解“水城被水困”的难题，成了考验各方的难题。
上游新闻记者 胡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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