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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游•夜雨丨傅天琳专栏丨回到果园
03-21 19:32:26 来源:重庆晚报 傅天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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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果园

傅天琳

《柠檬叶子》获奖后,北碚向我发出了召唤,像家一样,很亲切很温暖。北碚一直把我当家里人,要给我开诗会。商量时,我说不要场馆,更不要豪华场馆。到金果园去开,在山坡坡上随便站着开,对着满山果树开。十月,正是硕果满枝的采收时节,我以为这样又浪漫又少用钱。对方问下雨怎么办?我说下雨就冒着雨开,这天气有雨也是毛毛雨,总之不在室内开。

回到果园,是我多年的愿望啊!这片果园,是从荆棘乱石中抠出来的,是一代人青春、热血和生命的见证。

我的固执己见除了对那片土地的挚爱,还稍带着一些那个时候青年的遗风。

走拢一看我傻眼了,搭了台,拉了顶篷,做了背板,音像设备以及桌子板凳都从北碚拉过来,我这才明白,我的固执给北碚带来了多大麻烦。我也才认清了诗人就是头脑简单四肢欠发达,不求实际的人,一不小心就会给别人制造麻烦。

长长的葡萄架上挂着印有我的诗句的木牌,漫山果树枝上挂着黄丝带,上面写着柠檬叶子柠檬叶子柠檬叶子,那情景我在电影中见过,不太像真的。

泪眼迷朦,走在寂静的果园小路上,才想起我从这里出去已经30年了。

离开农场不久,诗集出版了,读者在厌倦了“文革”诗歌的那个时刻,看见了我。不早不晚,我出来得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人们喜欢这些诗的清新朴实,但我自己知道作为诗,它缺少艺术性。什么感觉、意象、体验、洞悟这些词,我是过了很久才知道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这些诗获得过两次全国奖。在带给我荣誉的同时,还有一种特别不好受的感觉,荣誉被提前透支的感觉,就像欠了别人很多钱一样,都不知道这辈子能否还得上。在当年给《诗刊》的一篇短文中,我写道:希望二十年后能写出真正的好作品,以赎回我的惭愧。长久以来,我一直怀着这种心情,一直渴望兑现自己的诺言。

那以后,在很多场合人们都称我为“果园诗人”。奇怪的是,我对于这个给予我很多荣誉并改变我命运的称谓并不满意。时代给了我新的机遇和更好的写作环境,我以为我已经去过很多地方,写了比果园诗多得多的别的诗歌,仅仅是果园诗人,把我的线路框定在一个范围内,太小了太狭窄了,我别的诗就被忽略了。

尤其是在我接纳新的信息试图有变化的时候,尤其是别人都在当全国著名诗人国际著名诗人而我才是个果园诗人的时候。很长时间我不知道什么是大什么是小,什么是真正意义的好和不好。我认识不到自己的浅薄。事实证明,在心灵离开土地的那些日子,我的创作成绩平平,没人能记得几首我离开果园后长长20年的作品。

我要感谢我的姐妹。不知不觉,姐妹们一个个都白发了。几十年来,她们没有抛弃我,没有因为我的一些变化和我拉开距离。勤劳、节俭和善良贯穿了她们生活的全部。而我自己也并不觉得能写诗与她们就有什么不同。也正是因为她们的亲情指引,我才重新听到了这片土地的召唤:果园,请再次接纳我/为我打开芬芳的城门吧/为我胸前佩戴簇新的风暴吧/我要继续蘸着露水为你写/让花朵们因我的诗加紧恋爱/让落叶因我的诗得到安慰。

我回来了,从果园出发,到大海,沙漠,戈壁,天之涯地之角转了一圈,带着落叶和白发又回到了果园。回到果园就是回到生活的根。说来神奇,回到根的诗歌立刻气韵充沛,就是落叶也能返回枝头。我相信我的回来是灵魂和精神的回来,不是花30元买张门票,作为一个旅游者去赏赏花采采果的回来。如果不能为这片土地而忧伤而歌唱,我就说不上是回来。

也不知是哪天,我突然对“果园诗人”这四个字,听起来耳朵顺了心里舒服了。我做不了大诗人,也不去做了。我只想做仅仅是我的果园的诗人,新出版的书,我要发给站在风中的桔子树橙子树枇杷树桃树人手一册。我的读者都是叶子,已经成千上万。风吹过噼噼啪啪,那是它们的诵读声。

这样想着,就觉得诗歌越来越真实,内心越来越安静。从缙云山岩石缝里沁出的一滴水,对于我就是永不枯竭的源泉:黄河都可以断流/它为什么不断/树根珍藏的一滴/琴弦拨动的一滴/神明的一滴。从一片飘落的叶子,我看见了一棵树的五脏六腑,看见了人的一生:飘,极尽辉煌地飘/它谢幕的姿态/多么从容、镇定、优雅/历尽万紫千红的旅行/就要静静地到达。回到园中,站在自已种下的树林里,我才会有这种感受:一滴汗,一滴善,一滴纯/毕生不能没有的一滴之轻/她如此沉浸于自己的忏悔/她在外面世界转了多久/全身裹满多少灰尘。

当听到老姐妹被两万块钱买断工龄时,我突然心痛,原来我们早就得了连体病:断了/四十年枝枝叶叶/在一个下午/嘎吱一声断了/骨头,根,断了/我的芬芳我的气息断了……进而我才会去写老姐妹的手:生命的手,神话中的手/满手是奶,满手是粥/一勺,一勺,把一座荒山喂得油亮亮的/把一坡绿色喂得肉墩墩的……我就是这样深信着我的果园,是富有女性气质的果园,芬芳的奉献的母亲一样的果园。我把我的诗读给老姐妹听,她们都哭了,她们的认可是对我最大的褒奖。

感谢果园,给予我无尽的诗的灵感;感谢诗歌,将这片林子移植到我心中,使之成为我灵魂的家园。

1979年10月,在《红岩》杂志复刊号上,有我的组诗《从果园到大海》,从那时起,果园和大海对于我就不只是两个具体的位置和地方,而是具有象征意义的两个词。它们分别代表生活的深度和广度。我很幸运在那个时候就获得了走向广阔的机会。没想到过了近30年,我才认识到我需要回过头来,重新回到根里去。

(作者系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重庆新诗学会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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