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近90%的家暴受害者为妇女
●平均每7.4秒就有一位女性遭家暴
●平均在遭受35次家暴后才会报警
——据中华全国妇女联合会统计数据
●2017年,全球三分之一的女性遭受过身体或性暴力
●仅有不到10%的女性报过警
——据世卫组织数据显示
●我国约有30%的家庭存在家庭暴力
——据全国妇联和联合国妇女基金会统计
●全国共有40152万户家庭、平均每户3.1人计算,施暴者约有1.2亿
——据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
新京报消息,日前,“宇芽被家暴”“蒋劲夫外籍女友控诉家暴”等话题再度引发公众对于家庭暴力的关注,针对施暴者行为的控诉成为大众的焦点之一。施暴者为什么会施暴?有没有可能改正?
2010年,北京林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心理学系副教授方刚成立“白丝带终止性别暴力男性热线(4000110391)”,致力于帮助施暴者终止暴力行为,同时也为受害者提供心理咨询和帮助。
热线拨打者顾伟今年35岁,离婚已经四年,作为曾经持续4年的家庭暴力施暴者,每次施暴顾伟都会以职场压力大、家庭婆媳矛盾等为由,选择将情绪发泄到妻子身上。离婚至今,顾伟已经接受近十家媒体的采访,每次他都会提及离婚前最后那次家暴,妻子发出从未有过的低吼,恐惧的眼神,颤抖的身体,以及不时隐约的头痛。
法院判决离婚,顾伟猛然认识到自己暴力行为带来的严重问题,此后申请成为白丝带志愿者,致力于终止家庭暴力的志愿服务活动,离婚四年他不考虑寻求新的感情,“害怕反复,如今的我连一只蚂蚁也不敢伤害。”
丈夫一阵拳头,一个月后妻子起诉离婚
2014年5月,顾伟收到当地法院传票,妻子起诉离婚。就在一个月前凌晨四点多,顾伟对妻子实施了以往对任何人都未有过的暴力。“我死死攥紧拳头,像铁锤一样。”连续快速捶打一分多钟后,岳母赶来,两岁的儿子在隔壁房间哭醒,岳母离开,顾伟又再次实施十几秒时间的捶打。
“此后连续两年,我手掌攥紧后击打的地方还是会痛;宝宝妈妈说,自己会时不时地头痛。”
引发这次家暴的原因,是前一天白天参加一场亲戚的婚宴,“结束后,她说我宴席上不照顾她和宝宝,还用很蔑视的眼神看她。”凌晨顾伟被起床上厕所的妻子不经意地踢了一脚,他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瞬间爆发。这是他对妻子的最后一次施暴,却并不是第一次暴力行为。
顾伟的自述中,更早之前就曾对母亲有过暴力行为。2003年,顾伟步入社会开始工作,起初的一年时间内换了六七份工作,引来母亲的唠叨和抱怨。“她就觉得我什么都做不好,不停地指责,我只想让她赶紧闭嘴”,于是他把拳头挥向了母亲的眼角,此后每年都会发生三到四次对母亲的暴力行为。
针对打母亲一事,家里亲戚出面,把顾伟训斥了一番。
2011年在自己结婚的喜宴上,就感受到了自己对妻子的变化,“不知道为什么,从宴请完亲戚后,觉得就可以任意使唤她了。”
没有被惩戒,就不会有停止
“家暴只有0次和N次。”许多预防家庭暴力组织都会提及。但事实是,第一次家暴的发生并不会马上引起受害者的警觉。
2011年夏天,顾伟和怀孕三个多月的妻子躺在床上看电视,妻子提到亲戚家男人将工资卡交给媳妇管的事情,希望顾伟也照样做。顾伟拒绝了一句再没说话,妻子在一旁继续叙述理由。突然,不耐烦的顾伟一脚踹到妻子小腿上,第二天小腿便出现了淤青。“宝宝妈妈愣住了,什么话都没说,她终于闭嘴,我的目的达到了,就没有再理她。”
妻子似乎没有跟任何人提过这件事,没有要求道歉,只是第二天对顾伟说,要是再打她就告诉父母或找妇女主任。暴力没有因为这次不痛不痒的警告而结束,从此开始,持续三年时间的家庭暴力不曾间断,最频繁时候,每个星期都会发生。“感觉自己像魔鬼,被情绪牵引着。”引发冲突的原因都是些琐碎、不值一提的小事。
根据全国妇女联合会的统计数据,我国近90%的家暴受害者为妇女,平均每7.4秒就有一位女性遭家暴,但平均在遭受35次家暴后才会报警。世卫组织在2017年的数据显示,全球三分之一的女性遭受过身体或性暴力,仅有不到10%的女性报过警。
改变,从一通电话开始
妻子没有报警,在分居一个月后,向法院提起离婚诉讼。
收到法院传票的那一刻,顾伟意识到事情已不在他的掌控之内了。他开始从网络上查找资料,“为什么自己会对身边最亲密的人们实施暴力。我想要寻找根源。”一次偶然的机会,顾伟看到电视里播放名为《中国反家暴纪事》的纪录片,影片中有一部分长期忍受家暴的女性,最终选择以暴制暴,杀死丈夫,最终入狱。“或许,目前选择离婚,是对我们双方都好的方式。”看着纪录片中那些遭受家暴的女性的真实陈述,顾伟第一次感受到她们作为受害者时的痛苦。
通过这部纪录片,顾伟了解到“白丝带终止男性性别暴力公益热线”,并致电寻求帮助。“我只想让她闭嘴。”而电话那端接听的人问:“她是个人,没有说话的权利吗?”顾伟哑口无言,热泪盈眶。
热线接听者提供了三个参考建议:1.试着找到自己情绪爆发的“临界点”;2.当想要打人的时候,立即抽离现场环境;3.培养其他合理的兴趣爱好。对方并没有简单指责,把他当成“坏人”“打老婆的变态者”,而是给予了尊重。这一点让顾伟消除担忧,此后每周二晚上,都会拨打白丝带热线电话,每次沟通约一个半小时左右。
“白丝带终止性别暴力男性热线(4000110391)”是北京林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心理学系副教授方刚在2010年成立,到今年已近十年。近十年间,接听来电超6000次,其中男性咨询者占到15%左右。
因400电话的严格管理,目前白丝带热线只有5人接听,皆为具有专业认证的资深心理咨询师。但基于热线电话的伦理要求,咨询师不能留下对方的姓名、电话,更不能回拨号码。
咨询师会根据来电者不同情况给予指导和建议。针对受暴者,热线会分析暴力危险度、接纳情绪体验、评估暴力等级、提供法律知识信息、疗愈心理创伤、制定安全计划,为如何应对暴力提供多元选项。
针对施暴者,热线会首先赞赏对方的求助行为,肯定求助者摆脱暴力行为的愿望,而后帮助施暴者“去权”,认识到法律威慑性,帮助其分析当前暴力和婚姻状况,指导其一步步放弃暴力。
“如今的我,连一只蚂蚁都不敢伤害”
2015年9月,法院二审判决顾伟与妻子离婚。不久,他申请加入到中国白丝带志愿者网络项目中,成为一个反对家庭暴力的志愿者。
中国白丝带志愿者网络项目同样由方刚发起,2013年在联合国人口基金支持下进行活动。白丝带志愿者提倡“不使用暴力,并对暴力不保持沉默”,只要作出承诺者都可成为志愿者,目前全国登记志愿者4000余人。
由于只是一个项目而非社会组织,全国各地的白丝带志愿者活动并没有经费支持。国际上公认的最成熟有效的帮助施暴者的方式,方刚曾组织施暴者团体辅导小组活动,顾伟曾经想要参加,但针对施暴者一次完整的团辅需要至少20次,每周一次,这意味着顾伟要至少20次从老家往返北京,即使时间上能安排,路费也要近两万元。
每个志愿者都有自己的职业,除了志愿服务工作与自己的本职工作高度吻合,例如心理咨询师、律师等,一般参与度高的志愿者持续时间也就在一至两年时间。
顾伟算个例外,已经做了近四年志愿者。平时他会在当地心理协会的组织下,到学校、社区进行预防暴力的宣传倡导活动;若有媒体发出采访要求,他也会同意。“也是对自己的一种约束和监督”。作为一名暴力习得者,从小家庭环境的熏染,让他明白:改心换性,并不那么简单。只有持续地接受行为辅导与心理矫治,暴力行为才有可能被改变。
“离婚4年多,我暂时不考虑去找另一半。”顾伟说,担心自己没有彻底改好,会再次给对方带来伤害,“如今的我,连一只蚂蚁都不敢伤害。”
如今儿子已经8岁,顾伟也担心孩子曾目睹过暴力冲突场面而受影响。他会坦诚地告诉孩子,爸爸伤害了妈妈,妈妈为了保护自己,选择离开,她是对的,爸爸错了。其间,也会带孩子参加一些行为习惯及心理成长建设的社教班,为的是避免孩子将来产生跟自己一样的暴力行为。
方刚介绍,家暴的重点其实在于预防,明年他研究的性教育相关课题将出版13本绘本,其中3本与家暴话题相关,要从孩子便开始抓家庭暴力的预防。
家庭暴力的情况有没有可能改变?方刚认为,家暴的根源是权益和控制,通过控制彰显权益,不平等的社会性别制度是家暴根源,而解决这一问题需要为施暴者“去权”和为受暴者“增权”,颠覆原有权益关系。
“施暴者”不是一个标签,每个人都有可能在明天成为施暴者。施暴者的改变,依赖本人强烈改变的愿望,以及专业心理辅导,两者缺一不可。而根本解决这一问题,方刚仍然相信有可能,“这是一个系统而漫长的工程,或许需要几百年时间,是我们现在这些工作者看不到那一天的漫长工作。”
原标题:施暴者从“魔鬼”变身反家暴志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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