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都市报消息，4月23日，距离河南新乡市原阳土方中发现4具儿童遗体，已过去5天。孩子们已在当地公墓安葬，家属也已就赔偿等事宜达成协议。

5天前，4名儿童在离家数百米的工地上玩耍，没能再回家。警方披露，涉事建筑工地自卸车在倾倒土方时，不幸将4名儿童压埋。初步查明，该工地属于无证非法施工，涉事车辆也属于违规作业。

一边是正在进行当中的案件调查、问责程序，另一边是3个无法修补的家庭。有家长深感后悔，当天没能留在家中陪伴孩子学习；也有家长连说遗憾，没能让孩子住上为他盖的新房。

事发现场。

“孩子不见了”

“孩子不见了”。4月18日17时许，正准备叫5岁儿子李然（化名）吃晚饭的温庄村村民李建康发现，邻居刘家兄弟也在找他们没回家吃饭的孩子。16时许，李建康还看到孩子们在屋外小道上一起玩。

天下起雨来，几位父母有些担心。李建康在村里找了一圈，没能找到。刘团伟也在村里喊了很多遍，没有回音。18时37分，刘团伟的妻子在温庄村里的群里发消息问“群里谁帮忙看看，我们家刘恩（化名）和刘浩（化名）在你们家躲雨没？”3分钟后，有人在群里回复，“盛和府挖出来一个小孩，估计十岁以下，看看谁知道不”。

盛和府工地离家不过步行几分钟的距离，看到消息后，刘团伟夫妇连忙赶到工地核实，但没能进入现场。据原阳县委宣传部通报，第一个孩子在17时30分挖出，这个孩子正是他们的大儿子刘恩。

同样被挡在工地外的还有李建康，以及刘团伟的哥哥刘江伟。由于“不让看”，刘江伟呆了十几分钟就离开了，转而去其他地方找孩子。一个多小时后，他再度返回，此时工地还没有传出其他消息。两三个小时后，几位家长终于得以进入工地确认。“听到又挖出了三个孩子，村民已经失控，人多就把他们的防线冲破了。”刘江伟说。

刘团伟夫妇进入到工地时，他们的大儿子刘恩已经被拉走。工地上，被挖出来的孩子脸上、身上都是泥，看不清面貌。妻子拍了拍一个孩子的裤子——那是她给二儿子、7岁的刘浩新买的裤子。

21时许，李建康也在工地上见到了被挖出来的儿子，5岁的李然。他用手感觉到，孩子的身体还是“热的，软乎乎”的，但医护人员告诉他，孩子此时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事发现场。

次日，原阳县委宣传部通报，18日17时30分至22时40分，盛和府小区堆放的土方中陆续发现4名5至11岁的儿童遗体，均系和该小区相邻的温庄村人。一份落款原阳县应急管理局的续报显示，4个孩子分别是9岁刘恩、7岁的刘浩、9岁的刘邦和5岁的李然。

不该开工的项目

涉事工地位于温庄村北面。地图信息显示，从温庄村到事发地点距离不到700米，其中从工地围栏处到工地内的事发现场约为200米。据村民介绍，这片工地原本是一片耕地，去年被征用来开发小区。今年疫情形势缓和后，工地开工建设。

“盛和府，原阳220亩生态大盘，真正学区房，地暖入户。”盛和府这样介绍这一项目。河南省投资项目在线审批监管平台办事大厅信息显示，盛和府（一期）是一个投资2.5亿元的项目，预计收益约为3亿元。项目计划开工年限为2020年4月1日。2019年6月14日，原阳县发改委审批企业投资项目备案，审批结果为“已备案”。

不过，这一项目曾被居民所诟病。

有不少村民称，受到工程影响，村里直达县城的主干路被阻断，造成不便。为此，村民和施工方一度发生冲突。事发3天前，还有网友在人民网投诉，该小区存在违建情况。“一期地块限高36米，但小区开发的1号楼17层高，就算2.9米的层高也超过了政府规划限高。”次日，该留言被认领交办，转相关部门进行处理。

据媒体报道，原阳县住房和城乡建设局有关负责人曾表示，涉事工程项目未获施工许可证，事发前3天，该局曾向涉事项目方下发整改通知书，要求停止施工，并在7个工作日内回复。

但截至事发，原阳县住房和城乡建设局没有收到回复。

事发3天后，原阳县警方披露事故原因称，工地自卸车倾倒土方时，将在工地玩耍的4名儿童压埋致死。初步查明，该工地属无证非法施工。车辆为向后倾翻型后八轮自卸车，也属于违规作业。

同日，原阳县官方通报，对在此次事故中负有监管责任的原阳县住建局党组书记、局长孙国安和安全股股长王建刚予以免职，对县城管局（县城市综合执法局）党组书记、局长魏学义启动问责程序。与此同时，涉嫌重大责任事故罪的8名开发及施工人员被刑拘。

三个破碎的家庭

“平常孩子从来没到工地上来过。”几个孩子经常在一起玩，但家属们想不明白，这次他们为什么会来这里玩。

事发后，他们在工地现场搭了简易的棚子，并将孩子的遗体安置在棚内。现场一直有家属守着，直到4月20日下午，几个孩子的遗体被运离工地去尸检。

李建康家有4个孩子，5岁的李然是老二，正上幼儿园，是他眼中“最懂事、乖巧的一个”。他每次回家，李然总是在路口一声声地喊着“爸爸”。李建康很疼爱这个孩子，经常在外出时带上他。

与李建康家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就是刘氏兄弟的家，兄弟两家都住在这里。刘团伟的两个孩子，哥哥刘江伟唯一的孩子，都在这次意外中不幸罹难。

刘团伟后悔那天早上离开了家。刘团伟是一个维修工，当天早上出门上班前，曾看见他的两个孩子，9岁刘恩、7岁的刘浩在家里玩。刘团伟催他们拿出语文书学习，但两人都没有理他。

“今天不上班了，在家看着你们读书。”刘团伟故意说。两人听到后，连连答应会好好学习。那是刘团伟见他们的最后一面。

“如果我不是开玩笑，是真的在家，就不会发生这事。”事发后，刘团伟一遍遍和媒体述说这段经历，直到声音嘶哑，说不出话。

刘团伟的哥哥刘江伟，平时在家附近的工地上卸水泥。妻子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有时生活都不能自理。9岁的孩子刘邦主要由奶奶带大。虽然工作很忙，但刘江伟一有空就会指导孩子学习。“平常对他监管还是很严的，一没看见人就会打圈地找。”

刘江伟攒了点钱，给儿子盖了新房，但因为钱不够，还没来得及粉刷。“我儿子可想住我盖的新房子。”

事发现场。

各方敲响的警钟

这一安全事故给各方敲响了警钟。

为增强未成年人及其监护人的安全意识和防护能力，4月20日，新乡市妇联紧急发布《关于做好疫情防控期间儿童安全教育工作的通知》。通知从监护人职责、家庭教育指导、安全教育工作等共四个方面提出了要求。其中指出，加大宣传力度，普及安全知识，教育儿童远离施工工地、土丘沙丘。

中国教育学会中小学安全教育与安全管理专业委员会副理事长宗春山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在其所经历过的案件中，儿童在施工现场发生安全事故的案例数不胜数。

“这类事件的发生，一方面是施工现场安全提示、安全措施等不到位，另一方面是家庭中儿童安全教育和家长监护责任的缺失。”

除此次事故外，近日各地还发生了多起儿童安全事故。

4月20日，广西4岁幼童在砖厂玩泥沙遭遇塌方，被埋压1小时救出，已无生命体征；4月17日，山东省政府安全生产委员会办公室通报，德州市乐陵市3名男童（3岁、4岁、6岁）落入养虾池溺亡；江西省儿童医院官方微信公众号在4月3日推送的文章中提到，该院急诊“一个星期就收到八起高处坠落。”

国务院妇女儿童工作委员会办公室、国家统计局和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共同编辑完成的2018版《中国儿童发展指标图集》指出，据估计，中国每年有超过1000万0-17岁儿童遭受伤害，其中约有超过6万死于伤害，伤害致死的主要原因依次为溺水、道路交通伤害、跌落和中毒。

多位专家呼吁，在儿童安全方面，家长的监护责任绝不能缺失。“只有与孩子朝夕相处的家长，不断强化孩子的自我保护意识，才能让孩子更加主动地去规避有可能发生的意外危险。”宗春山说。

还有专家称，学校对孩子的安全教育要有针对性。中国社科院大学政法学院少年儿童研究中心主任童小军表示，学校现行的安全教育很多都缺乏真正对孩子行为有影响力的教育和指导。“如果学校把安全教育做得更科学、更系统、更有针对性，效果会截然不同。”

4月21日，事发后第3天，原阳遇难的4个孩子在当地陵园下葬。一位家属透露，针对赔偿等事宜，已和涉事方达成协议。

23日清晨，一位家属更新朋友圈动态。“那些失落揪心在某些瞬间反复出现，随着而来的就是无休止的难过。没有你们我该怎么过。”

这条朋友圈的配图，是一张卡通全家福。

（文章刘恩、刘浩、刘邦、李然均系化名）

原标题：生命消失在土方之下：原阳儿童压埋事件中破碎的家庭与敲响的警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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