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龙网消息,清晨6点,一辆运血车停在重庆医科大学附属大学城医院门口待命,这是为高危妊娠产妇何丽准备的。一旦用血紧张,这辆救命车将飞驰前往血站调血。
何丽是一名普通白领,她未曾想过,41年“规规矩矩”的人生在怀上二宝这年遭遇了风险——医生诊断凶险性前置胎盘。
纵然有太多未知,明知道是“以命搏命”,仍有像何丽一般的高龄高危“问题”产妇选择跨过这“生门”,那道由自己、医生和家属构筑的“三重门”,因为门的那一头,有唤醒母亲爱与责任的啼哭声。
手术室内是看得见的”战役“,手术室外是家属们看不见的心理斗争。重庆医科大学附属大学城医院供图
01抉择之门
危险到来之时,何丽没有任何感知。怀孕25周,命运给她设置了一道人生难题。那天,她照常躺在B超台上,医生手持探头在隆起的小腹上游走,口里蹦出一串让人听不懂的数字。
“前置胎盘。”医生的声音极轻。
“我吗?”何丽不清楚这些术语代表什么,直觉告诉她或许不是个好兆头。拿到“怀疑凶险性前置胎盘”的诊断结果,她愣了几秒便掏出手机拼命搜索这个陌生的词组:大出血、早产、凶险……揪心的文字如潮水涌来,她慌不择路地向门诊疾步走去。
“田医生,怎么办?”何丽的眼睛噙着泪。那种无助又渴求希望的眼神,对重庆医科大学附属大学城医院妇产科副主任田静来说并不陌生。从B超来看,何丽的整个子宫前壁都是胎盘,好在还未侵犯到膀胱和肠道。考虑到何丽41岁的年龄,以及头胎也是剖腹产的经历,田静在脑海里迅速形成一套尽量委婉的说辞:“凶险性前置胎盘术中的确会有大出血的风险,孩子也有早产征象……”
“这个孩子我一定得要!”何丽打断了医生的话。从那时起,她的病例档案上被标注起一个醒目的红色符号。
漫长的卧床保胎,躺得腰酸背痛也不敢下床。便是这般小心,危险还是来了。孕30周的一天夜里,何丽莫名惊醒,感觉被子里湿了一片。
像是忽然被电击了似得从床上坐起来,但在掀被子的一刻何丽却怕了。她几乎是尖叫着唤醒了丈夫姚刚。被子一掀,一滩鲜血映红了夫妻俩的眼睛。
160多斤的何丽被140多斤的姚刚从床上抱起就往门外跑。各项指标的检查、输液、止血……忙乱之后,姚刚拿着一摞检验报告结果坐在病床边,他顿了顿,像是犹豫了片刻,然后问:“再考虑考虑到底要不要这个孩子?”
闻言,何丽死死地盯着丈夫,气得掉下泪来。她气丈夫“这就怕了”,更气自己竟然也开始动摇。肚子里的小家伙就像是感觉到何丽的“懦弱”,冷不丁地就是一脚。肚皮上小脚丫形的“鼓包”一闪而过。
“啪!”何丽反手就扇了自己一巴掌,猝不及防的脆响吓得姚刚从凳子上“弹”了起来:“你干什么?”
何丽是气急了自己,怎么会想放弃孩子,哪怕只是一瞬间的念头?
相比病痛,内心的煎熬才是一扇过不去的门。何丽的坚强来自母性,她的纠结也同样来自母性。
膀胱被前置胎盘压迫,时常痛得像刀子在割,哪怕只是翻身也能疼出一头汗。难熬时,何丽会和丈夫聊起大宝的点点滴滴。孩子唤她“妈妈”时的软糯声音像世间最坚硬的钢铁脊梁,支撑着她“击溃”病痛,敢和死亡的威胁“叫板”。她也害怕,因为一时“任性”,看不到大宝金榜题名、结婚生子的那天。
越过丈夫的肩头,何丽看向病房紧闭的大门,她知道,只要她一点头,门外的医护人员马上会拿出一个尽善尽美的引产方案,终止所有的病痛,大宝也不会有失去妈妈的风险。但作为母亲,她不忍心,也不甘心。
清晨,田静推开病房的门,与何丽灼热的目光相撞,听到了预料中的疑问。
“这个孩子我还能要吗?”
“如果你相信我们的话,可以的。”田静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此时此刻,她的声音越稳,何丽的心就越稳。
“我听你们的!”显然,田静的沉着奏效了。而那时的何丽,才算真正迈过了自己心里那道门。
对妇产科的医生来说,每位“准妈妈”的目光都是他们肩上的责任。重庆医科大学附属大学城医院供图
02生死之门
从医20多年,作为一名妇产科医生,何丽只是田静接手过的众多高危妊娠产妇中的一个。这些闯过重重“生门”的母亲,都给田静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她们明知道是‘以命搏命’,一个个还是‘任性’得很。”田静说,哪怕明知她们的选择是把医护人员也架在了“刀尖上”,但面对这些母亲“舍生忘死”的决然,纵是刀山也得护着她们一起上。
尽管保胎过程充满艰辛,可喜的是何丽分娩过程却很顺利。不过,不是每位产妇都如此幸运。
39岁的刘然是一位大学教师,在得知自己也有前置胎盘的情况后,她只是隐约觉得“比较危险”,却从未一窥“危险”的真正面目。
孩子被抱出来的一瞬,刘然心脏骤停。心电监护仪突如其来的“尖叫”,像一支被满弓射出的利箭,穿透手术室内每个人的耳膜。胎盘早剥,一股接一股的鲜血急速喷涌。更揪心的是,被抱出的孩子没有活力。
“拿血!给药!”不容一丝迟疑,田静一边对其他医护人员说,一边立即抱着孩子转场,几秒内完成新生儿插管。一声明亮的啼哭传来,这场“战役”取得第一场胜利。
更艰难的“博弈”,是对母亲的守卫。
刘然心脏骤停的一瞬,离她最近的主治医师赵腾飞开始检查生命体征:大动脉搏动减弱、口唇开始出现紫绀、双侧瞳孔对光反射减弱、呼之不应……
每一个征象都代表着生命正在消逝,在手术台上,这种消逝的速度是肉眼可见的。好在,每一场危机背后都有成千上万次的演练和临床实战经验。
不管是不是羊水栓塞,一旦心脏骤停就要按照相关方案实施抢救,这是重庆医科大学附属大学城医院妇产科的“规矩”。
输血、插管、心脏胸外按压、呼吸机增氧……心肺复苏13分钟后,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停止。“心跳有了!血压有了!”有人说道,声音如释重负。
手术探照灯下,赵腾飞的眼睫上都是汗水,他不记得自己具体按压了多久,但他清楚若心脏停止跳动4分钟,有两个孩子就永远失去了母亲。
如果说每位产妇都被命运设置了一道“关卡”,那么刘然要闯的显然是加强版。
不到半分钟,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再度响起。这回,正为刘然缝合止血的田静迅速抬头看了眼 “乱跳”的心电图,心脏搏动竟高达180次/分钟。
“恶性心率室颤”“又要心脏骤停了”“快,要快!”二三十平的手术室内刹时充斥着医护人员们急促的声音。
“除颤仪。”田静一边继续缝合止血,一边大声喊。
“360千焦,第一次。”赵腾飞立刻就位。
“砰!”除颤仪第一次“打”在了刘然的胸口,警报依然在响。
“第二次。”赵腾飞再喊。
“砰!”刘然整个胸腔被“打”得一震,心电监护仪的警报也戛然而止。
胎盘早剥、输血2000ML、心脏骤停1次、恶性心率室颤……当刘然在ICU苏醒后,她从医生口中获知了这段缺失的记忆。
当危险来临时,田静觉得,自己能做的就是“尽人事”。从死里抢夺生,除了手术室里医护人员拼尽全力,还得有手术室外家属的支持。
手术室内的每场“战役”背后都有着多个预案,那是众多医护人员看不见的努力。重庆医科大学附属大学城医院供图
03重生之门
每一位产妇的妊娠方案背后,都有无数次的多科室会诊。遇到高危妊娠产妇,上手术台前预案动辄就是六七类。即便如此,也不是每个结果都是那么尽如人意。面对承担不起的后果,相比手术室内医护人员们看得见的一搏,手术室外家属看不见的“心理斗争”也往往牵引着最终的成败。
“高龄、子宫异位、顺转剖。”这是王奕在陪产了八九个小时后掌握到的情况。在妻子任静被推进手术室的一瞬,王奕从妻子的眼神中读到:我一会儿就出来,你要等我。
任静回忆,当看着手术室的那道门关上时,除了开到九指后的宫缩疼痛还有害怕:“那是一种只身奋战的孤独,还有把命交出去了的恐惧。”
站在手术室外,王奕不时将耳朵贴上厚重的门,想要捕捉那一声期待中的啼哭。但他等来的除了新生的孩子,还有明晃晃的几行字:胎盘早剥、危险、签字……
前来沟通的医生语速不快,但在听到“大出血”三个字后,王奕已然听不见其他信息,满脑子都是嗡鸣声。为了能尽快实施抢救,王奕本能地提笔签字,然后从手术室渐渐关闭的大门缝隙,看到了一个空空荡荡的走廊和小跑的医生。
岳母的哭声瞬间传来,王奕像是突然被惊醒了般扶着凳子缓缓坐下,他感受到有生以来第一次因心慌导致的腿软。
不久,王奕的父亲从新生儿科赶回手术室等候区。寒冬腊月的天气,他看见儿子满头大汗,亲家两口子的眼睛全是血丝,像是才哭过。他知道,儿媳妇不好了。 想了想,他对王奕说:“别慌,怎么对她最好,你就怎么做。”
手术室的大门再度打开,还是那位医生,王奕立刻站了起来。
王奕听懂了医生匆匆的话语,孕妇大出血,必要时需做出切除子宫的决定。
“不行,这个字不能签!”岳母出声制止。在老人看来,女儿的子宫就是女人的“命”。
还没等到医生再开口,王奕二话没说拿起笔签下名字。手术室的大门再次关闭,那位温驯了一辈子的老人举起拳头,狠狠地向王奕的背砸去。
“妈!我要保她的命!”王奕扯着嗓子吼。正是因为这个决定,岳母至今没有再同王奕讲过话。王奕淡然,老人的愤怒是想要保护女儿,只是观念不同产生冲突,不必论个输赢。
这场抢救妻子的战役中,王奕记不清战战巍巍签了几回字,但每次签字他都清楚自己将承担什么责任,更清楚在这场战役中最应信任谁。
任静的子宫终究还是保住了,得知丈夫做的选择时,她的嘴角忍不住略微扬起。隔着一道门,除了医护人员,还有丈夫在陪自己“战斗”。那时,他“牵”着她,就像婚礼上那样紧紧相依,带她闯过那道重生之门。
(应受访者要求,上文中患者及患者家属均为化名)
华龙网记者 姜念月 李袅 黄宇 实习生 李春平 受访人供图
原标题:四分半|以命博命闯“生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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