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联生活周刊微信公号消息，早晨看英国作阿兰·德波顿的《旅行的艺术》，他说“我们从旅行中获取的快乐更多取决于旅行时的心境——总是怀着比对待日常生活更谦卑的态度和更敏感的感受力去体验，对于什么是有趣的东西，我们不带任何成见。”

觉得这话特别对，我们总是更容易对旅途中的见闻，念念不忘。

去年，给《万物赠我浓情蜜意》拍同名宣传片，去到临城，也算旅途吧。拍的时候正是深秋，因为时间太赶，镜头没法仔细设计和雕琢。最喜欢的一组，是我走在陌生空旷的公路上，两旁的枫香树已渐次落果，整个环境特别陌生，特别清冷，但我特别喜欢那个意境。可惜后期剪辑时，因为对焦不够，舍掉了那组镜头，还挺有遗憾。

仔细回想，秋天这个季节，给我的印象，好像只剩下了枫香和桂花。枫香果满地，天地之间都是萧瑟的气息。那种时候，能想起很多之前想不起来的事，因为冷风一吹，皮肤受到刺激，我们的记忆力便会把一些藏在内心深处的事，都拽出来，人也随之变得善感和柔软。

眼下又到了秋天，又到枫香树“上线”的季节。

周末去到郊外，山峦的颜色真是丰富。因为有太多叶子可以看，银杏、槭树、枫香、栎树、红栌、青冈栎等等。

其中值得一提的是槭树，著名的彩叶植物，颜色以红黄为主，秋叶红艳的有鸡爪槭、三角枫、五角枫、秀丽槭等；而秋叶变黄的，则是梓叶槭、元宝槭、青榨槭。槭树与枫香树不同，它的家族成员，多数是小乔木，也是园林上表现秋色的重要中层树木。而且，古时候，人们喜用纹理优美的槭材以为车轮。

槭树

槭树果子也很有意思，有人觉得就像小元宝，所以才有“元宝枫”之名。它的果子是翅果，顾名思义，长着翅膀的果，成熟落地时，就像蜻蜓一样，螺旋而下。

槭树的果子

关于槭树，早在西晋，潘岳的《秋兴赋》里，就已有“庭树槭以洒落”之句；《花经》中提到的槭树，也有青枫、红枫、垂枝枫、黄金枫（叶薄，色黄若金）、猩猩枫（叶绿，边缘红色）、群云枫（叶淡黄色，上有黑丝）等多种。

但历史上，更常见于文人墨客笔端的，还是枫香。

一个“枫”字，不会有多少中国人不熟悉。吟咏它，最有名的当属杜牧诗，“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还有杜甫的“赤叶枫林百舌鸣，黄花野岸天鸡舞”。张继的“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以及白居易的“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枫香

虽然现在看来，并不确定这些诗句里的“枫”，是否都指“枫香”，因为许多古人对于“枫香树”和“槭树”，是分不清楚。在现在人们的惯有观念里，“枫树”很多时候，也是泛指槭树科植物。需要说明的是，“枫树”在古时候，似乎并不是一种树的名称，而是秋季叶色变红树种的统称。翻开《中国植物志》，枫香和槭树是标准的植物之名，但是“枫”或者“枫树”，不过是俗名罢了。

枫香树是高大乔木，它有一种萧瑟又伟岸的感觉，加上灰褐色的树皮，更添几分清冷气，枫香的叶子跟三角槭有点像。但是枫香的叶片，是一节一叶单个生长，中间的裂片最长，叶子尖端缓缓变尖，两侧裂片较短；而三角槭则是一节两叶成对生长。

枫香叶片

三角槭叶片

若单看“枫”字，也很有意思，一木一风，既有“风”的气息，又有“无边落木萧萧下”的况味，形容落叶乔木特别合适。而且，细看过枫香树的人会知道，枫叶的叶柄细长，稍有风来，就摇摆不定，发出簌簌的响声，给人招风的印象，是天生萧瑟的范儿，适合秋天。

更有意思的是枫香树的果，它的果是蒴果，像个刺球，能入药能泡酒。其木材，质地坚硬，是硬木家具及筑屋造船的上等材料。因此，江南之地，老百姓盖房子，常以枫香为屋梁，如此才有“水中千年松，空中千年枫”一说。

枫香果

此外，枫香的树干，还可以提炼枫胶，投入药用，传说曹操很喜欢，陆龟蒙的《唐甫里先生文集》里，有这么一句，“魏武平生不好香，枫胶蕙炷洁宫房”。

在我熟悉的南方，一到秋天，到处都是枫香树的身影。它的果实落地后不怕没人捡，不但可以投入灶内做柴烧，还是一味有名的中药，叫“路路通”。小时候，爷爷泡酒，都会放一些“路路通”，其药效顾名思义，是各种“通”，应该是通尿通经络等。

此外，还有名字与枫香一字之隔的枫杨，俗名“麻柳”，既有个“柳”字，自然跟柳树有一点点“渊源”，那就是它的花序，无柄的雌花和雄花分别生长在肉质花序轴上，组成葇荑花序，而杨柳科植物也是如此。

枫杨

许多北方人可能没见过枫杨，它多长在南方，很奇怪的，似乎我每次见它，都是在渡口水边。枫杨的果实有特色，挂在树上，一长串一长串的，那两个革质的翅，远看就像干瘪了的飞蛾。据说是因为枫杨属风媒传粉，在成功授粉后的雌花序不会脱落，而是发育成长长的绿色果序，挂在树上，乍一看跟槭树的果实差不多，但略有差别。

这个季节，天地之间开始集聚萧索之气，每天回家，注视道路两旁的枫香树，也总有一种清醒又清冷的感觉，就像川端康成在《雪国》里，描述的那种质感，没有人群，没有都市尘嚣，它都会透过秋日清朗的晴空，响彻远方灰暗的群山。

看来，植物对这个世界不仅仅是装饰点缀性的，它就是自然的性格和血肉。人也是越长大，越觉秋天好。就像一个活到了一定阶段的人，他的智识，情怀，审美以及精神性，物质感，乃至价值观，都已经非常圆满、非常体面。它不再花哨，不再极端，秋天是一年四季当中，最中庸的，它不偏不倚，无过不及。

枫香却能够把秋天这种丰盛却又内敛的味道，孕育在自己的体内，一旦登场，就予人季节更迭的讯息，这需要不一般的运气。

毕竟，世界本身非常辽阔，对于秋天的感情也极为铺张，然而浓缩到了一两种植物的身体里，它又是节制的。静态的植株，能够蕴藏这样的力量，也是造物呈现的戏剧性吧。

原标题：物候志｜不赏枫的秋天就是过了个假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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