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9月30日，四川省汉源县富春乡楠木村3组村民李洪清、陆成凤夫妻俩在自家地里采摘黄豆时遭遇了黑熊袭击，不仅身体因此残疾，家里的生活也因此陷入了困境。李洪清夫妻俩随后将四川省人民政府告上了法庭，要求判令四川省政府承担赔偿责任。2018年4月，四川省高院驳回了李洪清的赔偿请求，但通过司法建议的形式提醒当地政府“尽快出台野生动物危害补偿办法”。然而时至今日，李洪清夫妻俩“用生命等待的”补偿办法尚未出台。
12月15日，上游新闻（报料邮箱：cnshangyou@163.com)记者从四川当地多个部门获悉，《四川省陆生野生动物危害补偿办法》目前仍然停留在立法草案的层面，尚未对公众征求意见，官方对此的最新表态仍然是力争纳入2022年立法规划，“涉及面广、政策性较强、操作性较难、资金筹措难”成为了该补偿办法难产的原因解释之一。
近年来，以黑熊、野猪、大象为代表的陆生野生动物侵入人类活动空间肇事惹祸的消息屡见不鲜，如何与野生动物相处成为舆论焦点话题。四川因为丰富的生态资源，各地频繁出现黑熊伤人事件。遇袭后，受害人部分或全部劳动能力丧失，后续医疗、康复费用以及基本生活保障成为一大难题。
▲受伤后的李洪清脸部留下伤疤。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夫妻俩遭黑熊袭击致残 获政府及司法救助40余万元
2010年9月30日早上，四川省汉源县富春乡楠木村3组村民李洪清、陆成凤夫妻两人在地里采摘黄豆时，遭遇黑熊袭击致残。经司法鉴定机关鉴定，李洪清右眼被黑熊咬瞎，颌骨发生多发性骨折，两只手臂也发生闭合性的骨折；陆成凤左眼被咬伤，左手手臂、右手小指被咬断，脸部的骨头被咬断多处，构成开放性骨折，全身多处软组织被撕裂。陆成凤为四级伤残，李洪清为三级伤残。
2021年12月13日，当天同时遭遇黑熊袭击的顾祥国向上游新闻记者回忆，当天早上出门去放牛时，听到李洪清、陆成凤夫妇在大叫，自己当时试图用吼叫的方式驱赶黑熊，不料黑熊向自己逼近。虽然就近爬上了一棵树躲避，但顾祥国被黑熊拖下了树，“腰当场摔断，右脚被咬伤”。
李洪清、陆成凤夫妇因伤势严重且年纪较大，被袭后二人几乎完全丧失劳动能力。2015年，李洪清、陆成凤将四川省人民政府告上法庭，请求判令省政府在有关野生保护动物人身伤害补偿办法尚未出台的情况下，尽快解决二人“后续医疗和生活的现实困难问题”。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理认为，诉讼请求“较为概括、抽象、不具体”，驳回诉讼请求。李洪清夫妇上诉后，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2018年4月底，李洪清、陆成凤向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申请国家司法救助。法院经审查认为，李洪清、陆成凤确因黑熊袭击陷入生活急迫困难，属于“需要救助的其他人员”，决定给予二人司法救助金10万元。上游新闻记者从汉源县林业局公开信息获悉，加上司法救助金，汉源县先后共救助李洪清、陆成凤医药费及各类救助金共计43万余元，“基本满足了老两口的生活需要”。
▲李洪清自2010年被黑熊袭击后身体羸弱，常年需要在医院接受治疗。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部分地方探索将政府直接补偿向商业保险赔偿转变
生态资源丰富的四川近年来黑熊伤人事件频发。据上游新闻记者不完全统计：2004年，雅安市村民刘学兰突遭黑熊袭击致死；2017年12月，万源村民周仕贵遭遇黑熊攻击，头部、面部共缝60余针；2018年8月，江油市雁门镇一村民被黑熊咬成重伤；2020年12月，攀枝花市米易县村民徐帮云被黑熊咬伤。
记者梳理发现，黑熊伤人事件发生后，四川当地政府部门会在一定程度上解决受害者的医疗救助费用，但由于黑熊通常生活在山地森林，受害者多为附近村子的村民，年龄普遍偏大，遭遇黑熊袭击后部分或全部劳动能力丧失，后续医疗、康复费用以及基本生活保障成为一大难题。公开资料显示，就黑熊袭击致人伤残问题，仅有2020年5月四川江油黑熊伤人事件有具体补偿案例，经江油政府与受害者家属协商，受害人每人将获取一次性补偿金29万元。
据《中华人民共和国野生动物保护法》相关规定，因保护野生动物，造成人员伤亡、农作物或者其他财产损失的，由当地人民政府给予补偿，具体办法由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政府制定。四川省林草局2021年10月公布的一份对人大代表书面回复中称，全国仅云南等省区出台了野生动物致害补偿办法。截至目前，四川地区尚未出台明确的补偿方案。
今年6月，出走昆明的西双版纳亚洲象引发了舆论关注，一路北上的亚洲象破坏农作物甚至伤人，当地林草部门则及时根据相关法规进行了赔付。2009年，为保护亚洲象和群众利益，云南西双版纳州政府委托州自然保护局与商业保险公司签订了《西双版纳亚洲象公众责任保险服务协议》，尝试着把政府直接补偿向商业保险赔偿转变。2011年，亚洲象伤害致死的勐腊县马金有的家属通过该项目协议，兑赔20万元亚洲象公众责任保险金。今年6月，上游新闻记者在西双版纳等地采访时，有因大象肇祸而遇难的受害者家属表示，因大象遇难的死亡补偿已经提高到了40万元/人，但相关经济补偿远远不能弥补野生动物造成的经济损失，杯水车薪。
四川也在尝试通过第三方定损、补偿兑付等保险制度来弥补经济损失，四川省内的雅江、平武、宝兴等县都开展了野生动物致害保险试点。2016年，广元市青川县与商业保险公司共同签订野生动物伤人事故赔偿协议，县财政每年支付20万元保金，若发生大熊猫、扭角羚、川金丝猴、黑熊、野猪5种野生动物伤人事故，经核实，保险公司按伤害等级给予被害人最高30万元、15万元、5万元三个等级的赔偿，全县每年赔付总额500万元内。
12月13日，顾祥国告诉上游新闻记者，2010年事发后，医疗费用相关部门已全部承担，汉源有关部门工作人员每年会来家中看望慰问，并给予一定的经济支持，“前几年是每年3000元，后面大概是500、1000元。”顾祥国遗憾地说，遭遇黑熊袭击时自己41岁，正值壮年，身体却一下子垮了，“这不是钱的问题”。
▲四川通江2万头野猪成灾，当地为驱赶野猪组建专业队伍。图片来源/封面新闻
补偿政策出台难点在地方财力有限
2020年8月10日，署名为“李洪清”的网络账号在某社交平台发文《我用生命等待的四川省野生保护动物致人伤残的补偿政策还能不能出台？？？》，称自己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多种疾病缠身，“我苟延残喘、含泪期盼的‘补偿办法’似乎有意和我们作对”，希望相关部门解决自己治疗伤病、生活的极端困难。
上游新闻记者注意到，2018年，在决定给予李洪清、陆成凤10万元救助的同时，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向四川省人民政府发出了司法建议书，建议省政府尽快制定《四川省陆生野生动物危害补偿办法》，该案还入选了最高人民法院当年公布的司法救助十大典型案例。而四川省林草厅也于当年迅速起草了《四川省陆生野生动物危害补偿办法(草案)》，并征求了相关部门意见，但到目前为止，该文件仍未正式发布。
有学者向上游新闻记者介绍，我国黑龙江省、贵州省等地已出台野生动物损物伤人补偿政策，就补偿主体、补偿范围、补偿标准、补偿流程进行了明确规定。以贵州为例，该省今年4月出台了《贵州省陆生野生动物造成人身财产损失补偿办法》，明确规定陆生野生动物是指依法受保护的珍贵、濒危，有重要生态、科学、社会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
贵州的《补偿办法》具体规定，县级以上林业主管部门负责陆生野生动物造成人身伤害及财产损失补偿的有关工作。因陆生野生动物造成人身伤害、畜禽或特种养殖动物受伤、农作物损害和合法财产损失的，可根据具体情况由政府进行补偿。而对于最为重要的补偿资金来源，贵州省的相关办法明确由县级财政主管部门进行拨付，“及时将补偿资金一次性、全额拨付给申请人”。
2018年就形成了初步草案的野生动物危害赔偿四川方案卡在了哪里？上游新闻记者获得了一份四川省林业和草原局今年5月作出的人大代表答复函，对于四川生态补偿政策文件难产的原因进行了解释。四川省林草局认为，生态补偿资金难以筹措，由于野生动物分布重点地区与老少边穷大多叠加，地方财力十分有限，“难以筹措相应资金”。
面对野生动物肇事惹祸，四川省林草部门没有因为生态补偿政策“难产”而等待，积极在尝试通过种群调控来减少野生动物过多的负面影响。2020年，四川林草局批复同意了雅安市石棉县、巴中市通江县申请的猕猴、黑熊、野猪种群调控计划，试图通过减少对人类生活产生了负面影响的野生动物数量来减少肇事惹祸的可能，“各地组织开展猎捕工作，对减轻当地野生动物危害起到了积极作用”。
除了补偿资金来源难以明确以外，地方生态补偿政策也在等上级的政策。四川省林草局表示，国家层面正在修订《野生动物保护法》，对野生动物保护、管理、利用、致害补偿等政策将进一步明晰，“鉴于以上两个原因，省林草局考虑待《野生动物保护法》修订后，再出台野生动物致害补偿办法更具有可操作性”。
2018年就形成了《四川省陆生野生动物危害补偿办法(草案)》的四川省林草厅表态称，目前正在进一步调研，“力争将出台《四川省陆生野生动物危害补偿办法》纳入省政府2022年立法规划。”12月14日，正在医院照顾老伴李洪清的陆成凤告诉上游新闻记者，自从2010年遭遇黑熊袭击以后，李洪清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一个月没到就住了两回院，还好都被医院救活了。”
对于可能在2022年纳入立法规划的《四川省陆生野生动物危害补偿办法(草案)》，两个老人没有多说什么，眼前的医药费才是他们最为担忧的，“保护生态的成本不能让老百姓独自承担，只能希望补偿办法尽快出台吧。”
上游新闻记者 胡磊 实习生 冷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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