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5日上午10时许，陕西王浪反杀案有了结果。陕西省高院法官在泾阳县看守所宣读了终审判决：王浪犯故意伤害罪，属于防卫过当，依法应当减轻处罚，撤销一审有期徒刑九年判决，改判有期徒刑五年。
王浪的家人认为，王浪属于正当防卫，应改判无罪，要上诉。
死者李雷的父亲告诉上游新闻（报料微信号：shangyounews）记者，他也不服这一判决，“他家孩子几年后就出狱了，我家孩子已经死了。”
王浪的辩护律师徐昕认为，9月3日，两高一部发布《正当防卫制度的指导意见》后，王浪案是首例涉及“正当防卫”宣判的案件，该案是检验正当防卫司法解释的试金石，并对日后此类案件宣判具有指导性意义。
从事发到二审宣判，两家人的不服，一切恩怨的缘由仅仅是1045天前的5分钟冲突。
▲案发已经过去1045天，事发酒吧早已换了老板，王浪的父亲说这是他的伤心地。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贾晨
酒吧5分钟冲突，酿成命案
据上游新闻此前刊发的《陕西泾阳酒吧五分钟命案：故意伤害还是防卫引争议》报道显示，2017年12月10日晚8时30分许，在泾阳县一家酒吧，刚从大学毕业不久22岁的王浪与当地男子李雷扭打在一起，最终造成李雷失血性休克死亡。
事发当晚的现场监控显示，王浪与朋友在酒吧内聊天。晚8时32分，李雷等3人进入酒吧后，从王浪身边经过，随后李雷拿起一个烟灰缸砸向王浪，约6秒后，双方聚至一处。
王浪的辩护律师说，当时李雷因怀疑王浪瞪了他一眼，于是心生不满，用烟灰缸砸王浪后，又先后两次递给王浪酒瓶，自己也拿起一个酒瓶，多次挥动酒瓶要打王浪，“这期间，王浪不断向他说软话，赔笑道歉，试图拉李雷的胳膊安抚，但被李雷甩开。”
监控显示，双方纠缠了约5分钟后冲突升级，李雷将手中的酒瓶砸碎后冲向王浪，并用另一只手掐捏王浪脖子，此时王浪发起反击，手持一个酒瓶向李雷身上挥打、捅刺，18秒后，双方相继倒地。
王浪的辩护律师说，等李雷站起来时，地上出现一摊血迹，李雷捂着肚子走出酒吧，不久便倒在门外，后经抢救无效死亡。
▲视频监控显示，李雷（黄圈）在伸手拿烟灰缸（红圈），对面是王浪（橙圈）。图片来源/视频截屏
事发第二天，王浪因涉嫌犯故意伤害罪被泾阳县公安局刑事拘留，同年12月25日被逮捕。
咸阳市人民检察院指控王浪犯故意伤害罪，于2018年3月28日向咸阳市中院提起公诉。
该案在一审审理过程中，经法院主持调解，王浪家属向李雷家属赔偿了36万元。
王浪父亲说，他向所有亲戚借钱，才凑够这笔钱。
李雷父亲说，当时不想要这笔钱，但精力有限，做了让步，最后无奈接受赔偿。
咸阳市中院一审采纳了李雷引发本案具有过错、王浪自首等意见。
咸阳市中院认为，“根据证人证言、被告人供述，结合案发现场监控视频拍摄的影像等证据，被告人的行为不符合防卫过当的条件，不属于防卫过当，该意见不予采纳，所提王浪在被害人倒地后没有继续实施犯罪，具有犯罪中止情节的意见，经查被告人王浪在被害人倒地后，其故意伤害行为已经完成并既遂，不存在犯罪中止，该意见不予采纳。”
2018年6月28日，咸阳市中院一审以犯故意伤害罪，判处王浪有期徒刑9年。
一审判决后，王浪不服，提请陕西省高院二审并获受理。
在二审未开庭前，2018年8月27日，江苏昆山发生一起反杀案，轿车与电动车发生轻微交通事故。轿车内的刘海龙拿出刀，砍向电动车车主于海明，之后长刀不慎落地，于海明捡起长刀反杀刘海龙。
当年9月1日，江苏省昆山市公安局对“昆山市震川路于海明致刘海龙死亡案”发布通报。通报称，于海明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不负刑事责任，公安机关依法撤销于海明案件
此事发生后，引发全社会对“正当防卫”的讨论，随即王浪案进入公众视野。
舆论认为两案的相似之处有三：第一都是被害人主动挑衅；第二凶器都是被害人提供；第三案件双方受害人都是当地有名“社会人”。
但李雷父亲告诉上游新闻，李雷并非“社会人”，他们家是农民，李雷确实曾被警方打击处理过，但事出有因，不能因为李雷一点小问题，就推定他是个坏人，就推定他该死，这对李雷不公平。
▲王浪母亲手机上始终存在儿子的照片，她坚信儿子的行为系正当防卫。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贾晨
二审争论：正当防卫VS防卫过当
2018年12月20日，陕西省高院对该案进行了二审公开开庭审理，中国庭审公开网进行了网络直播。
庭审中的“王浪之问”引起关注。王浪说：“那种情况下，我是不是得先让他打受伤了，才能还手。对方中途手里没有了酒瓶，我是不是应该等他捡起酒瓶才能继续反击？”“事发该怎么办？”
王浪的辩护律师认为，“法律不能强人所难。”王浪不是武林高手，不能以李雷的行为作为反击的参照实施精确防卫，“难道是让李雷拿着酒瓶先打王浪，王浪才能还一下手吗？”
二审时，公诉方认为辩护人将昆山案与王浪案相比有不妥之处。昆山案中是“龙哥”持刀攻击于海明，然后于海明捡起掉落的刀反击。王浪案中，李雷只是徒手推搡，击打王浪颈部，属于“轻微暴力行为”，王浪在愣了2秒后开始持酒瓶还击，明显超出了防卫的必要限度。
同时，李雷在争执过程中虽然多次举起酒瓶，但并没有明显攻击行为，相比较王浪的反击行为，二者强度对比悬殊，也不能对李雷举起酒瓶的行为过分预判评价，这没有科学性，其不属于正在进行的不法侵害。
公诉人在二审时认为，王浪的行为有防卫性质，但超过了必要限度，应为防卫过当。
王浪辩护律师徐昕说，王浪案始终未判决，实际上就是在等待该司法解释的出台，该案对正当防卫司法解释的制定也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9月25日，陕西高院宣读对王浪案终审判决：撤销一审判决，改判有期徒刑五年。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终审判决：两家人都表示不服
9月25日上午7时许，王浪的家人早早就来到泾阳看守所，等待判决结果。
对于王浪能够改判无罪，王浪家人一直很有信心。
今年9月3日，最高法、最高检及公安部发布了《关于依法适用正当防卫制度的指导意见》，王家人拿出《意见》认为王浪无罪。
上午10时许，陕西省高院法官向王浪宣读完判决书后，在看守所外也将结果告知了王浪家人。
二审判决认为，王浪犯故意伤害罪，属于防卫过当，依法应当减轻处罚，由一审有期徒刑九年改判至有期徒刑五年。
对此判决，王浪家人难以接受，一度情绪激动，他们表示将继续上诉。
对于二审判决，死者李雷的父亲也不服，并表示要通过法律手段维权。李雷父亲说，对于一审判决，他家已经做出了让步，并接受了赔偿，签署了谅解书。当时考虑到儿子已经死了，留下了一个孙子，现在只有10岁，想尽快了结此事，尽快回归生活。
“这样的判决就是舆论绑架了法律。”李雷父亲说，该案发生后，网上大量的文章和评论认为王浪无罪，李雷该死。他曾经试图去网上辩解，但发现自己无能为力，“说李雷坏话的人太多了。”
他说，他就是个农民，没什么文化，上世纪八十年代从外地落户至泾阳，在当地没什么亲戚朋友。舆情发生后，他也想联系媒体讲述经过，但不知道怎么做，而且因为此事还得了高血压，不能激动。他删除了手机上许多软件，即使常用的微信，也仅剩亲友和孙子学校的群。“我和老伴身体都不好，一着急，血压就上去了，平时还要照看孙子，根本没那个精力了。”
▲9月25日，得知儿子改判五年有期徒刑后，王浪的母亲情绪十分激动。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贾晨
律师：王浪案是正当防卫司法解释的试金石
对于二审判决结果，王浪的辩护律师徐昕告诉上游新闻记者，他始终认为王浪案是标准的正当防卫。面对侵犯，法不能向不法让步，法院本应宣告无罪，但对二审法院的判决，他表示非常遗憾。
徐昕说，二审判决认为，“鉴于王浪的行为属于防卫过当，且其在案发后拨打120急救电话对被害人实施救助，并有自首情节，一审期间委托亲属积极赔偿被害人亲属的经济损失，依法应当减轻处罚”，原审判决“未认定王浪的行为属于防卫过当，适用法律错误，量刑过重，依法应予改判”，刑期从九年减至五年，刑期至2022年12月10日，如果再争取减刑，王浪可能还有一年多就能获得自由，“相当于准实报实销。”
徐昕也认为看到了法院的善意。他说，二审法院认为，王浪在面临他人实施寻衅滋事行为的情况下，为了使本人的人身免受正在进行的不法侵害，采取行为制止不法侵害，其行为具有防卫性质。这是正确的。
徐昕说，法院又认定，王浪持啤酒瓶朝对方头部、肩部击打数下，后又持啤酒瓶断茬朝对方胸背部要害部位连续捅刺，正当防卫明显超过必要限度，造成不法侵害人死亡的重大损害，其行为构成故意伤害罪。“这是错误的，王浪的防卫行为并没有明显超过必要限度。”目前，徐昕未看到二审判决书，但他估计判决应当引用了最近出台的正当防卫司法解释。
徐昕说，王浪案是正当防卫司法解释出台后适用该司法解释的第一案，实际上王浪案的宣判就是在等待该司法解释的出台，该案对正当防卫司法解释的制定也有重要的参考价值。王浪案是检验正当防卫司法解释的试金石。
上游新闻记者 贾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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