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5月，正在村里直播卖杏的王亚楼被一名网友的问题给难住了。
卖杏多年，王亚楼知道杏的糖分、营养价值及功效，可网友问他，村里的杏种了多少年？
32岁的王亚楼一时语塞。他转头问正在干活的奶奶崔淑侠。
崔淑侠已经80岁了，王亚楼指着手机镜头让老人告诉提问的网友。
没想到，此举让这名陕西农村默默无闻的老太太走上了网红之路。
王亚楼至今也说不清，2020年这个夏天，奶奶怎么就火了？
▲2020年5月，陕西太平堡村，80岁的崔淑侠因一次偶然机会在网上直播，开启了网红之路。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直播讲述往事让她在80岁时火了
80岁的崔淑侠，家在陕西西咸新区空港新城太平镇太平堡村。
崔淑侠告诉上游新闻（报料微信号：shangyounews）记者，她不认为直播跟自己平时的生活有什么不同，无非是将平时聊天的话放在了网上。现在村里年轻人少了，又很忙，都不爱听老人絮叨，只有她家孩子们不嫌她烦，爱听她唠叨，再加上早年的经历，久而久之，口才越练越好。
当孙子将网友的问题抛给她以后，崔淑侠开始讲起往事。
崔淑侠说，她娘家住在距离太平堡村5公里外。附近村子都种杏，打她记事起，她姥爷就开始给她吃杏。小时候，家里没啥吃的，最香的只有杏。每年农历5月，杏树落果，她就开始盼着住在太平堡村的远房奶奶给她家送杏。
崔淑侠说，她嘴馋，年轻时，最大的快乐就是和闺蜜比谁吃杏最多。输赢没有奖品，只图一乐。“我一顿最多能吃40多个，她吃了60个，最后我输了。”
15岁时，太平堡村的远房奶奶问崔淑侠，既然这么爱吃杏，不如嫁到他们太平堡村？
崔淑侠说，那时也不懂什么叫嫁人，只知去了有杏吃，便说行。
没过多久，父母包办了这场婚姻，把崔淑侠嫁到了太平堡村。
直播中，网友用文字调侃起崔淑侠：“奶奶骗了爷爷，嫁给爷爷不是因为爱情，而是爱吃杏。”
崔淑侠听了，呵呵乐。
直播中，崔淑侠常被粉丝们的回应逗乐，但她的讲述却充满了苦涩。
当年再难也没叫过苦
崔淑侠说，嫁人后的生活就是“穿衣、吃饭”。婚后，她生娃未断。
带娃、种地、干活占据了她所有的生活。
崔淑侠絮叨着年轻时自己受过的苦是现代年轻人没经历过的难。但她又说，现在想想，当时再难也没叫过苦。因为她只记得老伴儿的好，待她很不错。
让她担心的只是孩子。
家里还有一群孩子要养活。一年到头，几分自留地里少有的几棵杏树成了她的希望。
每年农历5月，杏树落果，爬上4米多高的树，能摘下一点果。崔淑侠说，她舍不得吃这些果，拎着篮子去集市、各村吆喝着卖，换得几张票子，供孩子们读书。可杏果一直卖不上价。就算前几年，一斤上好的杏也只能卖到2元，多数时候不足1块半。
崔淑侠说，不卖杏，家里就没了收入。年年村里都有人因为摘杏从树上摔下来，伤了身子，卖杏的钱还不够看病。
由于家里孩子多，卖杏的钱不够用，但凡到了赶集的日子，她都会提前备好自己纳的鞋垫、做的布鞋拿去卖。
崔淑侠说，她不认字，只认钱。一块、两块的纸钞上的图啊、画啊，她都记得。有了这些，生活紧点，孩子就能上学。
一生没上过学是崔淑侠最大的遗憾，她说：“农民苦，农民累，没文化，只能受着下苦的累。”
崔淑侠继续冲着直播镜头絮叨着，可视频画面开始“噔噔噔”在响。
崔淑侠不解地问孙子王亚楼，“那个‘噔噔’叫的是咋了？咋跟下雨一样？”
“婆，那是单子。”王亚楼在村里做水果电商生意已有5年，他也没想到，奶奶絮叨几句，订货的单子会变得这么多，粉丝也在增多。
“婆，你咋火了！”孙子的话更让崔淑侠听不懂。
但3天后，崔淑侠才懂得什么叫“火了”。
首次直播结束3天后，太平堡村来了不少人。有北京的、上海的，还有西安的……这些人开着车、坐着飞机跑到村里打听崔淑侠。
络绎不绝的人群中，有拍照的、摄像的、找她聊天的，一拨接一拨，崔淑侠也不生疏，聊完一拨又一拨。
崔淑侠说，以前走街串巷，为了能将手里的东西卖出去，给孩子们换回读书钱，什么白眼、红眼、笑脸……她见得多。
但王亚楼担心老人的身子，让奶奶休息。
之后，王亚楼再上直播，刷屏的文字催促不断，“你快走，让奶奶来”。
崔淑侠也不怯场，继续坐在马扎上，开始絮叨往事。
由于普通话不标准，又不认字，多数时候，王亚楼在一旁做翻译。
崔淑侠将“杏”叫做“heng”。偶尔，说得兴起，拿起一颗杏塞进嘴里，操着关中话絮叨着说，“你看我牙都掉光了，一次还能吃七八个‘heng’……”
80年生活经历成了她直播的唯一素材
除了讲往事，崔淑侠还时常要回答各类网友的问题。提问者心态不一，但崔淑侠的回答却颇为认真。
网络直播，对于崔淑侠来说，像打开了一扇通往世界的窗，粉丝们遭遇的各色烦恼都抛给了她。什么感情受挫、婚姻烦恼、事业困境……通过直播平台，现实生活中不能言明的事，在这里都可以一一道来。
这些问题对崔淑侠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事。听起来挺新鲜，但又再熟悉不过。那些事她都经历过或听见过，只不过，故事换了环境，又改变了主角。
坐在直播镜头前，崔淑侠仿佛不再是一名普通的农村老太太，俨然成了一名心理学家，任何问题，她都能答疑解惑，又能娓娓道来。
崔淑侠说，自己啥也没学过，直播唯一素材是80年的生活经验。
她说，女孩找男友，长相、车房、钱权都不重要，一辈子太长，这些说没就没了。看男生好不好，要瞅他脑子够用不。男生人要勤、懂交流、没坏毛病、心要好，身体没问题就是好的。“女孩嫁人要往‘门楼子’（家世）低的嫁，别攀高，‘门楼子’低才把咱当个宝。”
她又说，男孩找媳妇，要看女友的妈。如果女朋友的妈妈不讲道理，这种亲不敢结。“灵性（讲道理）媳妇生的娃也是好娃，你屋三辈子都能好，这个关键得很。”
关于做生意。崔淑侠说，生意人要有良心，卖的东西要实实在在，酸是酸，甜是甜，“人都不是瓜子，你占人家一回便宜，下次人家就不来寻你了。”“天上有老天爷呢，大家眼窝子都是雪亮的，你占便宜，黑了心，一时没得到报应，那是时候没到。”
关于子女教育。崔淑侠说，小孩子不能染上小偷小摸的坏习惯，这很关键。“哪怕砸锅卖铁，咱也不能让娃染上占小便宜的习惯。”
她说，孩子要成功，一是家长抓得紧，二是孩子天生有福命，“娃天生不是读书的材料，你非逼着娃，打着娃，娃也不能成，弄不好，还把娃逼出麻达（陕西方言，指问题）了。”“让娃多磨炼，让娃明白得来的东西都不容易，要多给娃讲道理，告诉娃，不读书，以后要出蛮力。”
她说，年轻人得势太早不是好事，要防着日后摔跟头。
▲2020年5月，陕西太平堡村，80岁的崔淑侠在网上直播卖杏。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10天卖杏25万元带动村里扶贫
孙子王亚楼说，崔淑侠火了后，直播10天，共卖出了25万元的杏，并带动了村里杏的外销，是他往年销量的两倍还多，还带动了村里扶贫。
崔淑侠“爆火”后，各种组织机构邀请崔淑侠出席活动。
崔淑侠说，今年村里杏卖了高价，她也高兴，但她不忘提醒周围人，“好的就是好的，咱不能亏人”。
王亚楼认为，杏卖得好，是奶奶的言行为杏的品质做了信用的保障。
在12月末，上游新闻记者再见到崔淑侠，她依旧收集着外人不要的旧纸箱，虽然家人有些反对，但拗不过老人的坚持，“过去一锅饭调不上现在一碗饭的油，现在是油里面捞饭呢，咱要知足，不能浪费。”崔淑侠说。
家人说，崔淑侠如今依旧常干农活。老太太在一旁说：“人没正事干，邪事就找上门了。”话毕，她还不忘叮嘱，年轻娃可也不能懒。
此前，当地电视台邀请崔淑侠，家人怕老人怯场，崔淑侠说：“怕啥，咱是去教年轻娃们学好呢，又不是去做贼呢……”
走红后，很多人都在问老人“爆火”的秘诀，这个问题确实难住了老人，迟疑半晌，她笑着说，“我就冲着手机讲两句话，知不道咋就火了。”
上游新闻记者 贾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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