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档案:
刘世林,87岁,中国人民志愿军60军180师539团卫生员后任团卫生干事,荣立两次三等功。
他出生于衣食无忧的名医之家,却选择偷偷报名上战场,揣着家乡的月饼,唱着“亲爱的妈妈,别难过”来到朝鲜,发现战争比想象中更残酷。他的任务是平时防病治病,战时抢救伤员。经历了东线阵地防御战、夏季反击战斗、金城战役等,救治过无数伤病员。他一个个为生疥疮的战士们在汽油桶里洗澡、擦药,又用特殊的“药方”治疗夜盲症。离家近三年,只有在写家书时,才触碰到家乡的气息。
刘世林说话温和,气质儒雅,胸前戴着一枚刻有和平鸽的纪念章。一见面,很自然地敬了一个军礼。在新中国建设中,刘世林有过很多头衔,曾任大型国营军工企业宣传干部,职工大学副教授,但在他心里最骄傲的,是“中国人民志愿军”的身份。
吃着月饼唱着苏联歌曲上战场
解放前,刘世林家境比较优渥。外公是当地名医,医术精湛。解放碑曾经有一家鼎鼎大名的寿春大药房,就是刘父和朋友合伙开的。受重庆大轰炸影响,刘父又搬去当时的江北县静观镇独立开了一家药店。
还在念高中的刘世林是瞒着父母报名参军的,最初只告诉了二姐。二姐知道弟弟保家卫国的坚定志向,她说:“你放心去,我支持你!我暂时不告诉家里,你在前方好好抗敌,这是件光荣的事情!”她亲自把弟弟送到了部队,还恳请老兵们多关照。
“亲爱的妈妈,别难过,莫悲伤,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再见,亲爱的故乡......”离别故土总是让人惆怅的,刘世林哼唱着当时流行的一首苏联卫国战争歌曲,一边流着泪走上战场。
从辽宁丹东出发朝鲜那天,正逢农历八月十五,部队发了两个油纸包着的月饼。他抚摸着月饼上好看的的纹路,舍不得吃掉,揣在怀里,一直带到了朝鲜战场。那是家乡的味道啊。
刚到朝鲜的边境城市新义州,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目光所及之处几乎看不到一栋完好的房屋,敌机在低空盘旋,火光冲天。
刚开始刘世林还感到有点害怕,但很快,志愿军无所畏惧的精神浸透了他的全身。他对自己说:怕什么怕,哪怕牺牲了也是一条汉子!有毛主席的号召,有老同志的带领,他们都不怕,我怕啥!
第一次见战友牺牲却无能为力
部队在谷山郡进行整训时,还没有完全进驻防空洞。有一天,连队改善生活,炊事班和勤杂班的战友们一起愉快地烙油饼,敌机突然发动突袭,几架飞机轮番俯冲,又是射击又是投弹,驻地周围浓烟滚滚,烈火熊熊。
一名四川籍炊事员来不及躲避,被敌机子弹击中了大腿腹股沟位置,鲜血如注。刘世林发现后,抓起急救包就冲上去。然而这时,虽然他学过理论知识,此前并没有实践经验,不免有些慌乱。他刚用颤抖的手将伤员裤腿撕开,营部医生赶了过来,迅速进行了包扎止血和甲板固定的紧急处理。
战士们借来门板当作担架,由刘世林护送去师医院。这时,炊事员伤势已相当严重,时而昏迷不醒,时而焦躁不安。刘世林在担架旁一边抓住他的手,护着甲板,一边跟他说话:“一定要坚持住,不要睡着啊!”
然而,走了一公里,炊事员已渐渐没有了反应,面色苍白,两眼发直。刘世林赶紧检查,发现他的心跳和呼吸已经停止。此刻在郊外,身边除了几个急救包,找不到任何其他医药抢救设备,他心急如焚。刘世林让战士们护着伤口和甲板,对炊事员做了人工呼吸,却依然没有反应。
请示后,他们选择了一个前有河水,背靠青山,景色秀丽的山岗,擦净战友身上的血迹,换上了崭新的军装,就地掩埋。
“这是我当卫生员来第一次参与抢救,却没能把战友救回来......”刘世林的心里别提多难受了,同时也感到愧疚。当时他暗下决心,一定要让敌人偿还这笔血债!
汽油桶里洗澡 为战士擦药
刘世林回忆说,1952年初,美军为了挽救失败的命运,使用了细菌武器,用飞机运载装有带菌的昆虫、苍蝇、跳蚤、老鼠这些特制的炸弹,投掷到我军驻地、交通要道,传播恶性传染疾病。“对我们还没上前线的志愿军来说,是一场特殊的考验和战役。”
部队里建立了严厉的卫生防疫制度,一旦发现敌机投掷的细菌弹,立即挖坑焚烧,深埋处理,严禁扩散。
由于卫生条件不够,加之潮湿,入朝以后,患伤风感冒的战士多,长疥疮的多。作为卫生员,刘世林每周检查个人卫生。他组织战士从河里打来水,倒进废弃的汽油桶里。下面烧火,一个个跳进去洗澡,他亲手为生疥疮的战士用硫磺软膏涂抹全身。经过刘世林细致的治疗,很快陆续痊愈。
刘世林还有一个重要任务是发现疫情及时上报,对发烧病人严格监护。连队发生过几位高烧病人,刘世林除了及时上报,按照规定为其服用抗菌素,还守候在病人身边,端水服药,细心护理,监视病情,所幸排除了恶性传染疾病。
在这场细菌战中,刘世林多次得到点名表扬,还光荣地加入了新民主主义青年团。
开出特殊“药方”治夜盲症
当时条件艰苦,新鲜食材少,特别是蔬菜少,大多数时间只能吃罐头,以及喝水后会膨胀的压缩饼干。由于体力消耗大,营养跟不上,药品缺乏,不少战士患上了夜盲症:一到晚上什么都看不见。
有的小战士急得直哭;“眼睛盲了可怎么去打美国兵!”
作为卫生员,刘世林心里也着急,到处寻医问药。当地朝鲜老百姓提供了一个“土方子”:松针叶熬水。于是,他上山采松针,带回来熬水,一人一碗当药喝。面对苦得要命的松针水大家有说有笑地喝了,每天两次,喝了两周没有间断,还真有些效果。
后来国内运来了冻肉、鸡蛋、猪肝等物资。刘世林赶紧去兵站扛回了20公斤猪肝,很大一部分分给了兄弟连队,剩下的洗净切片,在开水里稍微烫一烫,把这份“药”发给患夜盲症的战士们。
“病号”们开开心心地接受了特殊的“治疗”。靠着猪肝、松针水,加上坚强的意志,战士们很快恢复了视力。
冒着炮火前往战地包扎所
随着战争推进胜利消息频频传来,刘世林和其他人一样,都想早日受领任务到战斗最前线去救治伤员。
部队在攻下方形山后,紧接着949.2高地成为了我军攻击目标。高地居高临下,工事坚固,对我军周围阵地构成威胁,必须攻下!
刘世林临危受命,去往前进坑道,必须经过一道敌炮封锁区。敌人丢失方形山后,949.2高地的炮火对这片区域的封锁更加严密,组织我军部队行进和物资运送,不少战友牺牲在这里。
刘世林和战友们沿着被炮弹炸得光秃秃的山梁,冒着刺鼻的硝烟跑步前进。很快,炮弹刺耳的“嗦嗦”声由远而近飞了过来,落在刘世林的身旁爆炸。爆炸声震耳欲聋,弹片在身边穿梭,泥石击打在身上,烟尘弥漫。
这个声音刘世林已经再熟悉不过,可以根据炮弹声音判断弹着点的远近。他迅速卧倒在弹坑里,趁炮弹停止射击的间隙,又一跃而起,一口气跑过了封锁线。到达坑道口,战士们抹去身上的尘土相视而笑,庆幸安全到达。
这条坑道是战斗部队接近949.2高地的重要隐蔽交通线,是转运弹药物资的重要集散地,也是团卫生所为即将发起的激烈战斗开设的前进分类包扎所。里面阴暗潮湿,供水困难,没有阳光可以进来,都是靠蜡烛照明,压缩饼干充饥。
刘世林就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中负责填写伤票,协助进行包扎处理,联系转运伤员。看到很多送下来的伤员衣不蔽体,鲜血淋淋,他忍住心疼的泪水,日夜不停地忙碌,他心里就想着,多救治一个,再多救治一个!
期间还得到了一个悲伤的消息:另外一个防空洞包扎所,有他熟悉的三位卫生员战友,洞外是82炮阵地,被敌人炮弹击中,他们在洞内无法逃出,一氧化碳中毒,全部牺牲。
一封家书抵万金
很多小战士都是头一回远离家乡这么长时间,只能靠着给家里写信缓解思乡之情,刘世林也不例外。高中文化程度的他在当时算是高材生,还时常帮着一些不太怎么识字的战士写。
在包扎所昏暗的蜡烛下,他趁着休息间隙,一字一句写下对家里的牵挂。信里轻描淡写地把艰苦的生活一笔略过,更多的是表达保家卫国的决心,请家里人放心。“妈妈,我在这边很好,吃得饱穿得暖,不打退敌人绝不回家!”
除了父母,刘世林特别想念的一个人是他参军时义无反顾支持的二姐。二姐也特别牵挂他。
在讯息不是很畅通时,二姐经常一个人跑到朝天门码头——那里有从抗美援朝战场上提前用船运回来的伤病员,她想看看其中有没有弟弟。
后来姐姐跟他说,很希望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然而,又怕极了真的看到了受伤的弟弟......万般纠结,深深思念,也都只能在收到信时得到缓解。
刘世林的家书,成为了亲人们最好的慰藉。爸爸妈妈、姐姐妹妹一遍遍读着远方的来信,从字里行间揣测着那个心爱的少年现在的模样。
每年都去悼念已亡战友
从战场回来后,刘世林参加工作,成为单位骨干。志愿军的身份他很少对外提起。
南山上有一座志愿军“军魂园”。受条件限制,大部分阵亡志愿军战士的遗骨被埋在了朝鲜战场。 2010年5月,在重庆的20多位志愿军老战士自费前往朝鲜,带回了当地的土和树枝,建成了这座“军魂园”。
每年春节、清明节,刘世林都会上山祭拜,悼念已故战友。
2015年,他作为抗美援朝老兵访问团的一员,再次踏上了朝鲜那片曾经战斗过的土地。面对永远留在了那里的战友,以及一座座无名墓碑,他献上上了洁白的鲜花,默默伫立了许久,什么话也没说,就只想安安静静陪着他们,哪怕呆上一小会儿,如同70年前相处的那样。
刘世林时常觉得自己很幸运。现在国家强大了,富裕了,军队建设也现代化了,医疗条件好了。有的人,却永远看不到。
但活着的人,会铭记这一切。
上游新闻·重庆晨报记者 纪文伶 摄影 邹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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