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从警想法，就是想当一个除暴安良、维护社会稳定、为老百姓提供安全的侠客。”说这番话的，是四川省绵阳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原政委王万涛。2017年9月，因突出的办案成绩，他被评选为“全国公安百佳刑警”。
据媒体报道，王万涛曾被称为“刑侦战神”，共侦破各类刑事案件3000余起，黑恶势力犯罪案件180余起，侦办黑社会性质大案5起、准确率100%，被打击的涉黑犯罪人员800余人。
今年8月26日，昔日“刑侦战神”王万涛和妻子付小玲一起，站上了绵阳市三台县人民法院的被告席。三台县人民检察院指控，从1994年开始，王万涛和妻子付小玲共同收受财物659万元，单独受贿61万元，夫妻两人还分别涉嫌包庇、纵容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和赌博罪。
上游新闻（报料微信号：shangyounews）记者注意到，王万涛在庭审中否认了此前所作的有罪供诉，当庭表示自己在调查期间遭遇了“诱供、指供”。王万涛妻子付小玲也仅承认收受60多万元现金，认为这是自己经商时正常的人情往来。三台县检察院出庭公诉人当庭表示，王万涛和付小玲当庭否认自己曾作出的有罪供述，属于“翻供”。
8月27日，该案经过两天庭审后休庭，案件将在9月继续开庭，处理涉案财产事宜。
▲2017年9月，王万涛赢来高光时刻，获得全国百佳刑警称号。 图片来源/直播绵阳
“刑侦战神”被控受贿720万元
2020年8月26日，经绵阳市中级人民法院指定管辖，三台县人民法院开庭审理了绵阳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原政委王万涛和妻子付小玲犯受贿罪，王万涛犯包庇、纵容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和付小玲犯赌博罪一案。
三台县检察院指控，1994年至2019年期间，王万涛利用担任绵阳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绵阳市公安局涪城区分局党委书记、局长和绵阳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政委等职务的职权，为绵阳当地商人杨顺昌、罗军等人提供帮助，与付小玲共同收受、索要他人所送财物价值共计659.27万元，王万涛单独收受杨顺昌等人所送财物价值共计61万元，其中王万涛与付小玲共同向他人索贿52.05万元。
上游新闻记者注意到，三台检方除公诉王万涛、付小玲两人犯受贿罪外，还以王万涛向黑社会性质组织领导者杨顺昌通风报信使其逃避查禁为由，补充起诉了王万涛犯包庇、纵容黑社会性质组织罪；以付小玲以盈利为目的，聚众赌博，补充起诉了付小玲犯赌博罪。
根据检方指控，王万涛、付小玲受贿金额中，金额较大的均是为赌博场所提供关照，包括在2005年至2006年期间为个体商户石建平开设的电子赌博游戏厅提供保护、以分红名义收受的现金160万元和橱柜等5.1万元，2006年至2008年期间为商人罗军的赌博游戏厅提供保护所收受的现金120万元，2008年至2010年期间为工程承包商文虎的游戏厅提供保护所收受的现金90万元，王万涛为商人魏勇的茶楼提供保护所获得的分红、转让款等76万元，以及付小玲和他人经营娱乐场所时，因王万涛提供保护、帮助逃避查处而收受他人的51.99万元，相关款项合计约503万元。
检方起诉书认定，王万涛和付小玲还存在索贿的情节。2014年11月，绵阳市涪城区园艺山温莎国际社区开盘，王万涛与付小玲选定温莎国际某商品房。2015年8月左右，王万涛与付小玲多次找到绵阳某房产公司总经理向阳索要优惠价款，并提出按6000元每平方米购房。向阳考虑到王万涛是绵阳市公安局的领导，担心自己参与赌博被查处，同时也希望和王万涛搞好关系，遂同意按6000元每平方米单价向王万涛和付小玲出售房屋。经绵阳市价格认证中心鉴定，该房源当时市场总价为261.97万，王万涛、付小玲二人购买价209.91万元明显低于市场价，差价52.05万元被检方认定为了索贿款。
▲被称为绵阳公安“刑侦战神”的王万涛，这是他落马前在分析案情。 图片来源/绵阳公安
绵阳刑侦的“一面旗帜”倒了
个人简历显示，1962年出生的王万涛，1981年从警校毕业后进入绵阳公安部门从事刑侦工作，1994年至2006年任刑侦支队副支队长，2006年2月担任绵阳市公安局涪城区分局局长，2008年重回刑警行列任绵阳公安刑侦支队副支队长职务，2012年转任刑侦支队政委。2019年4月卸任刑侦支队政委职务，一个月后被宣布接受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官方披露的资料显示，王万涛从警近四十年以来，共参与侦破各类刑事案件3000余件，“没有一件败诉案件，没有一件冤假错案”，绵阳市公安机关每侦破的一起大要案件都有他的身影。
近20年来，王万涛组织和参与侦办的黑社会性质犯罪大案就有5起，侦破的黑恶势力犯罪案件有180多起，被打击的涉黑犯罪人员800多人，“为绵阳刑侦工作连续两年荣获全省绩效考核市（州）第一作出积极努力”，王万涛也曾先后被省市公安机关荣记个人二等功3次、三等功6次。
绵阳当地一位资深警员接受上游新闻记者采访时表示，王万涛上世纪80年代从四川警察学校毕业以来，一直在绵阳公安系统从事刑侦方面的工作，较少参与警方的内部管理等日常事务，警界内部对于其评价较为一致，“性格耿直，一直在抓办案，他出事前都没有听说过太多的关于他负面的评价。”
王万涛家人也对媒体表示，对于王万涛因为受贿、包庇纵容黑社会性质组织等行为落马感到十分吃惊，“平时想请他帮点忙都不同意，我们确实很吃惊他会做违法的事。”
2013年11月22日，公安部、最高检联合挂牌督办的“遂宁帮”胡志全黑社会性质犯罪案在绵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审判庭公开宣判，22名被告人分别被判处无期徒刑和二年至二十年有期徒刑。官方渠道证实，王万涛参与办理这起胡志全涉黑案时，不仅在案件侦查过程中遭到了犯罪团伙的“死亡威胁”，王万涛和其他专案组成员还遭受了涉黑团伙的诽谤，利用网络形成舆论炒作，对侦查工作和侦查人员进行种种抹黑，以此反制、阻扰侦查工作和审讯工作正常展开。
王万涛也曾公开表示，刑事案件中最难办的是黑社会性质犯罪，说情打招呼的多，办案人员还经常受到诬陷、恐吓和威逼利诱。王万涛家人接受上游新闻记者采访时表示，他们认为王万涛和妻子付小玲被调查，就是来自于已经入狱的胡志全涉黑团伙的举报。
2017年9月，王万涛获得“全国公安百佳刑警”荣誉，绵阳当地媒体对其报道时，称王万涛是绵阳警方刑事侦查方面的“一面旗帜”，被称为绵阳警方的“刑侦战神”。
2019年5月，绵阳公安的这面旗帜，轰然倒地。
▲8月27日，四川绵阳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王万涛被查前的最后一个工作岗位。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胡磊
非法证据排除成法庭交锋焦点
上游新闻记者注意到，王万涛、付小玲受贿案庭审中，控辩双方进行了激烈的交锋：王万涛、付小玲的辩护人认为检方仅向法院提供了王万涛、付小玲两人20多份侦查期间所作的笔录，但共计被提讯了至少170余次，“大量无罪供述的笔录被隐藏”，且检方未能提供相关笔录的同步录音录像，有罪供诉笔录真实性、合法性存疑。
王万涛辩护人当庭表示，检方现有证据不能证明王万涛主观上明知他人提供的财物是对自己职务行为的不正当报酬，公诉机关指控王万涛涉案的主要证据为“言词证据”，而案卷材料显示王万涛的供述与辩解、杨顺昌等证人证言均无法形成完整的证据链，“本案的所有指控，均不能达到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的定罪量刑标准。”
上游新闻记者注意到，王万涛这个从警近40年的“老刑警”在三台县法院法庭上说，在被调查期间，曾被“指供”、“诱供”，被强迫作出不利于自己的有罪供诉。王万涛妻子付小玲也当庭表示，自己曾被侦查人员长时间疲劳审讯，遭到了刑讯逼供。
三台县人民检察院出庭检察官否认了侦查人员对王万涛、付小玲进行刑讯逼供，称取证完全合法。对于辩护人提出的“提讯了170多次但形成的笔录仅20多份”的质疑，检察官援引侦查机关出具的情况说明表示，每一次提讯并不代表一定要形成笔录，有些提讯是在对王万涛、付小玲进行思想教育和政策法规宣导，并不一定形成了笔录。
庭审中，三台县法院院长、王万涛付小玲一案的审判长吴颖以辩护人未能提供非法证据形成的相关线索等为由，驳回了王万涛、付小玲一方申请非法证据排除的要求。
▲8月27日，载有王万涛的警车驶离绵阳市三台县法院。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胡磊
被控包庇“线人”涉黑犯罪
8月26日至27日的两天庭审中，王万涛的妻子付小玲承认收受了60余万的现金，但否认是受贿犯罪款项，表示这些都是自己从商多年以来的正常人情往来。
上游新闻记者发现，付小玲承认收受的60余万元现金中，包括一个叫做杨顺昌的商人，他从上世纪90年代就成为了王万涛的“线人”。20多年后，因为自己的“线人”，王万涛被指控系涉黑保护伞。
王万涛早年的先进事迹材料曾披露，1996年，王万涛和同事临危受命，紧急从梓潼县转战三台县，调查一起“性质恶劣、影响极坏”的爆炸案，一走就是三个多月。8月26日庭审中披露的信息显示，王万涛就是在1996年赴三台县调查爆炸案时，认识了以线人身份出现的杨顺昌，两人从此开始了交往。
检方起诉书指控，王万涛、付小玲共收受了杨顺昌现金共计58万，除早年因追赃事宜请托收取杨顺昌2万元和2011年至2016年以拜年名义收取每年1万元共计8万元外，杨顺昌向王万涛行贿最大的一笔贿款发生在2018年3月，起诉书称“王万涛、付小玲共同收受杨顺昌为感谢王万涛向其泄露市公安局准备对杨顺昌进行调查的相关信息所送现金50万元”。
这笔50万元的贿款不仅被认定为受贿，在三台县检察院的补充起诉书中，也被认定为王万涛犯包庇、纵容黑社会性质组织罪重要证据。
2018年3月，杨顺昌在赖某处得知绵阳市公安局在对其展开调查后，通过中间人谭某约王万涛见面，“王万涛在明知公安机关正在秘密侦查杨顺昌等人涉嫌黑恶组织犯罪的情况下，与杨顺昌见面并向其通风报信，泄露侦查工作秘密，透露案件侦查方向。”
检方的补充起诉书中，除了认定杨顺昌曾以人情往来为由送了王万涛、付小玲8万元外，还追加认定了杨顺昌赠送给了王万涛12瓶飞天茅台酒。
对于检方的这一指控，王万涛和其辩护人均予以否认。王万涛2019年11月26日在侦查机关所做的笔录中表示，“在公安机关准备对杨顺昌准备进行抓捕的时候，我也参加了此次行动，但我并没有给杨顺昌通风报信，也恪守了一个警察的底线。”庭审中，王万涛说，自己没有向杨顺昌透露相关案件信息，只是劝告其将相关问题主动向警方“说清楚”，认为是劝告杨顺昌投案。
对于这笔杨顺昌所送的50万元现金，王万涛的妻子付小玲当庭承认收取了款项。付小玲坚持认为，自家平时也向杨顺昌赠予钱物，这笔50万元的现金，是双方多年来人情往来的结果。
王万涛的辩护人当庭提出，公诉机关指控王万涛构成受贿罪或包庇、纵容黑社会性质组织罪的主要证据即言词证据，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证据来证实。辩护人还提出，杨顺昌在2019年6月25日及2019年7月11日笔录关于谁主动提及涉黑案情的证言自相矛盾，王万涛2019年7月4日与杨顺昌2019年7月11日笔录中关于提及涉黑案情的情况也不一致，相关证人证言不能形成完整的证据链，在公诉机关未能提供其他证据来佐证的情况下，对王万涛的指控证据不足。
在完成了庭审程序之后，三台县法院宣布休庭，案件预计在9月将再次开庭，处理涉案财物等后续法律问题。
上游新闻记者 胡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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