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州打拼的出租车司机陈师傅，已有13年没回河南老家过年了。今年春节，在老家上大学的女儿来了广州，陈师傅一家人团聚了。
大年初一早上，广州的天气格外晴朗，陈师傅跟家人一起吃完开年饭，便出门跑车载客去了。
有人说，广州每两辆出租车就有一个司机是河南人。他们中的大多数，是通过熟人介绍来到广州的。随着大量的河南人聚集，形成了远近闻名的河南出租车村。天河区棠下村，有数千名河南人落脚。陈师傅所在的仑头村则有五六百人，分别来自河南的驻马店、焦作等地。
一人、一车，他们将运转这座城市的各个零件联系在一起。初来乍到的出租车司机们满怀期望、辛勤努力，回馈他们的是丰盈的收入。
2013年左右网约车平台的兴起，给了传统出租车行业一记重创。陈师傅们的收入随之大减，不得不在行业竞争的夹缝中求生，“春节不开车不行，耽误一天工就损失七八百块，只能硬着头皮开”。
▲2月12日大年初一，广州，乘客问司机陈师傅为什么没回家过年，陈师傅说为了挣钱，只能今后找补时间看望老人。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王敏
南下广州跑出租
敦实憨厚，是陈师傅给人的第一印象。
作为一名70后，陈师傅在南下做出租车司机之前，在北京、天津装样板房，做刷漆工，工资一天两百元，一个月挣五千来块钱。还没结婚的时候，钱多多少少还够用。结婚有了孩子，手头就越来越紧了。
时值珠三角、长三角经济发展大好，陈师傅见不少亲戚朋友到广州跑出租车，收入不错，于是也动了心。
2008年，陈师傅带着妻子和两岁的儿子来到广州，大女儿留在河南老家跟老人一起生活。陈师傅一家住在靠近琶洲的仑头村，这是许多来广州打拼的河南人的第一站。
仑头村不大，紧靠珠江支流，周围风景优美。这里吸引陈师傅的是低廉的房租，一室一厅每月租金800元，是广州市区房屋平均租金的四分之一。
陈师傅开出租车，妻子则在中大附近做制衣工。一家人挤在狭窄的平房里，每天有钱赚，生活就有了奔头。
陈师傅跑出租一个月的收入比做油漆工时多了两倍，妻子每个月能挣两三千元。那一段时期，陈师傅早出晚归，干劲十足。一家人的生活在短时间得到改善，家庭收入也有了盈余。
此时的陈师傅与妻子打算在广州买房，就地安家，这样小儿子能有一个好的学习环境，时机成熟了再把大女儿接过来团聚。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陈师傅的预期。广州的房价、物价一年年水涨船高，陈师傅一家的储蓄怎么也够不着，眼看着房子越来越远。
2013年左右，网约车平台兴起，对传统出租车行业形成巨大冲击。住在广州仑头村的出租车司机们收入开始逐渐下降，随着网约车数量不断增加，各式各样的宣传抢占市场份额，出租车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
那一年，陈师傅才发现自己“回不去，又留不下了”。
▲2月10日，广州，除夕前一天下大雨，出租车司机陈师傅给刚从医院出来的乘客开门。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王敏
大年初一挣大钱
对于出租车司机们来说，每年春节是最忙，也是最能挣大钱的时机——运气好的话，一天能净赚两三百块钱。如果不跑车，每天份子钱、停车费加在一起会损失三百多块钱。年底的腊月二十九，广州下大雨，陈师傅早早就出来跑车载客了。阴雨天气开车视线不佳，但打车的人多，收入相比晴日要好。
一上午陈师傅接了八单活，几乎都是短程。因为起床太早，他的眼睛有点充血，一位自称是香港上市公司前高管的乘客跟陈师傅说，过年还要跑车，“实在是辛苦了”。陈师傅回应说，每年都是这样，只能往后找补一下回老家看望老人。
令陈师傅纠结的是，到底要不要跟家人一起吃年夜饭。他心里放不下跑车的活，如果耽误了那几个小时，也划不来。当亲戚们问他要不要聚一块儿吃饭时，陈师傅犹豫了一下，没敢应声。
今年，陈师傅的大女儿从老家来到广州，一家人团圆了。陈师傅找时间带女儿四处逛逛，看看一线城市的风景，也成了陈师傅的心结。女儿在老家长大，没有父母的陪伴，这令陈师傅和妻子感到十分亏欠，好在女儿从小非常自立，考上大学法律专业，陈师傅说起来满脸骄傲。
除夕跑了一天车之后，陈师傅努力赶上了那顿年夜饭，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聚在一起，桌上摆着丰盛的饭菜，还有盘盘碟碟的大饺子。家人给他拍照片，陈师傅端着碗笑意盈盈。
大年初一一大早，陈师傅决定吃完开年饭再出车。按往常他每天早上七点钟就开车往广州市区出发，晚上八点左右回家，一天十几个小时连轴转，都不敢抽个短暂的空隙打盹。
陈师傅的思路变了，他念想着，钱往后还能赚，一家人团聚的时刻却很少。
▲2月11日除夕夜，广州，出租车司机陈师傅赶上了家里的年夜饭，一大家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焦虑与理想
吃完开年饭，生活还要继续。
有乘客见陈师傅大年初一还在开车给他发红包，还有的额外给他加车费。陈师傅觉得很暖心，累有所值。
回想起来广州这十几年，陈师傅对这座城市充满了感情。这些年他载了各样的乘客，看了太多的故事。他一听乘客口音，就知道对方是哪里人；乘客一提起去哪儿，他能准确地反应地点位置……他是这个城市的活地图。
可是跑了这么多年的出租车，每天在狭小密闭的空间呆十几个小时，来回穿梭在城市构筑的水泥森林里，陈师傅还是觉得疲惫。
按往常，陈师傅一年能挣九千至一万元，现在的收入却又回到了早些年做油漆工的水平。而当年的油漆工、水电工友现在的收入，却是陈师傅的两倍了。
去年的疫情，让广州的出租车司机们一下子清闲下来。陈师傅摇摇头，那段日子对他来说太不好过了，不能出车载客，就等于没有收入。虽然政府给了出租车司机们的相应补贴，但到处转悠不到客人的时候，陈师傅还是很焦虑。
每次陈师傅都会对自己说一些气话，“我早就不想干了”“实在是累了”。但生活还在继续，出租车也在继续开。
▲2月12日大年初一，广州，出租车司机陈师傅正吃着他喜欢的手撕鸡饭。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王敏
陈师傅盘算着，也许等社保在这个城市缴满了十五年，就不开出租车了。但是准备换什么工作，他没有准备好，“到时候年龄大了，工作肯定也不好找”。
每到中午，陈师傅都能找到广州各个区的公交车、出租车休息区，停车后好好吃上一顿饭，大年初一也不例外。
在海印桥底的休息站，陈师傅喜欢吃手撕鸡饭，服务员给的份量很足，米饭也是满满一大碗。陈师傅这个时候，放下了焦虑，脸上满是开心和欢喜。
每天赶回家吃晚饭时，看着亮着的灯火，陈师傅的内心无比踏实。
上游新闻记者 王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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