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Plus客户端消息,孤独的寻找之旅已困扰他们10余年,案件的谜团被一层层打开,2017年6月,人贩子张维平供述拐卖了包括申聪在内的9个孩子,均通过“梅姨”转卖,并给了9个家庭寻子的方向。
在广州警方的帮助下,自去年以来,包括申聪、邓云峰等5个被拐儿童已陆续被找回,万家灯火中,曾经奄奄一息的家庭,因为孩子的回归,重新光亮起来。申军良做起了美食博主、邓云峰的父亲摆起了酒席,幸福而又平静的生活正在慢慢回归。
两种离合味,皆是父母心。钟丁酉、李树全、欧阳国旗的寻亲仍在继续,他们也希望被照亮,品尝团圆滋味。
中秋节之际,南方日报、南方+客户端回访了钟丁酉夫妇、李树全夫妇、欧阳春玉夫妇。3个寻亲家庭有着不同的遭遇,奔波超3万公里、负债累累……不论寻子之路如何艰难,这些家庭仍紧抱着希望,盼与亲人团聚。
申军良找回申聪后,和三个儿子合影。
团聚
“中秋节快到了,我打算给孩子做个蛋黄月饼。”
9月25日,申军良的抖音账号又更新了。自孩子回家以后,申军良的抖音账号彻底换了画风,寻找孩子时的愁云惨雾一扫而光,他成了一个美食博主。
同样的美食节目,不同的特色美食,但那张父亲脸上却挂着相似的说不出的喜悦。今年孩子回家后,申军良总这么笑。
“在外漂泊15年,能给家人做一顿饭,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用老申的话说,这些年在外找孩子,总觉得亏欠许多。要还,就得一天天还上,儿子想吃红烧鱼,他带申聪钓鱼,再学着怎么做;夏天天热,他就给儿子做水果冰淇淋、水果茶。
除了中秋的蛋黄月饼,在老申的菜谱里,还有口水鸡、番茄焖饭、广式蜜汁叉烧、煲仔饭……天南地北的美食花样不断,他想让申聪在济南也吃到熟悉的广东味道。
刚把申聪接回济南时,申军良一度焦虑,担心孩子能不能吃习惯,能不能上好的辅导班,能不能习惯北方的生活……寻子15年,回归家庭后,他要如何跟家人相处也是个大难题。
“回到厨房,我开始重新学习怎么做父亲。”申军良说,能够做出孩子喜欢吃的菜,他很有成就感,他想在“家庭煮夫”的岗位上弥补对孩子们的亏欠,让他们幸福。
申聪找到时,曾经一起同行多年的寻亲家庭前来广州,打算沾沾喜气。可家长们没想到,喜气,就顺着一个家,传到另外一个家。今年7月17日,又有一个孩子回家,梅姨案中同样失踪多年的邓云峰找到了。
7月底,邓自和在湖南老家摆酒,庆祝儿子邓云峰丢失15年后回家团聚。酒席很热闹,全村人都来祝贺,老邓摆了十几桌,高兴地喝醉了酒。那天,李树全和欧阳艳娟夫妻俩也赶来道贺。
“高兴、羡慕又着急。”看着邓家父子相处融洽,欧阳艳娟更想念大儿子李成青了。孩子丢了15年,同案的9个孩子已找到5个,每次认亲夫妻俩都去,为朋友庆祝,更遗憾找到孩子的不是自己。
15年,李树全和欧阳艳娟夫妻俩还在苦寻儿子李成青。
1岁半的李成青被拐后,李树全留在东莞打工,继续寻找,妻子欧阳艳娟则回到湖南宁远县城打零工,照顾孩子,每天接送他们上下学。每年正月初八,李树全都会带着两个小儿子去吃肯德基,给大儿子遥祝生日,“小孩子都爱吃,希望他在养父母家也能吃到”。
心结
“如果孩子过得不好,我会自责。”欧阳艳娟说,在梦里,自己常常梦到孩子找到了:李成青脑袋圆圆的,还是1岁多的模样,他玩学步车,偷吃冰箱里的荔枝,追着老家的鸡和狗玩,他只是笑,不说话……
2005年8月5日,李成青在惠州博罗县被张维平拐走。李树全没想到,住在隔壁的“四川老乡”张维平竟是一条毒蛇。李树全曾帮着他找医生治脚,请他吃饭,帮他找工作。
找了一天无果,欧阳艳娟独自走进了鱼塘,周围寂静无人,没人知道她曾想寻短见,“孩子没找回来,不能任凭自己解脱”。
如今,李树全一家人每年都会去趟广东博罗县,去寻找被拐的李成青,再去趟罗浮山,烧香许愿,祈求上天保佑……欧阳艳娟说:“找到孩子,是我们做父母的一份责任,否则一辈子不会心安。”
李树全翻出了两个小儿子的奖状。
没有工作,租住下来,接近邻居寻求帮助,张维平用老实可怜的人设来获取好感和信任,降低周围人的戒备心,他以相似的手法拐走了多个小孩。
2005年5月,两岁半的欧阳佳豪在增城新村被张维平拐走。寻找几个月无果,欧阳国旗带妻子欧阳春玉搬回了湖南宁远县的老家库里村,后来又生了两女一男,两个小的还在村里上小学。
15年来,想儿子时,欧阳春玉就拿出仅剩的佳豪周岁照片看,和小儿子作对比,猜想他现在的模样和生活。看着照片,她仍会自责,孩子在外面玩的时候没多喊几声“佳豪”让他回家。欧阳春玉说:“佳豪长得像我老公,个子应该更高,按说今年该上大学了。”
400公里外的赣州康南区东山村,钟丁酉家的生活曾经停滞,每年他不得不因为找大儿子钟彬去几次广东。2004年的最后一天,1岁半的钟彬在惠州石湾镇被张维平拐走,15年来没有音讯。
钟丁酉的一双小儿女还在上幼儿园。
每次出门,钟丁酉都是轻装简行,去广州增城找警方打听消息,再绕道河源张贴寻人启事。待五六天,他就赶回县城的工地做工赚钱,家里还有三个孩子要养活。
周围已被四五层高的楼房包围,钟丁酉一家六口仍租住在村里破旧的瓦房里,十几年没变,每月交两百多元租金。
屋里昏暗,十五英寸的彩电坏了,沙发破旧得崩出了海绵,墙上的两面大镜子积满了灰,墙也被油烟熏得乌黑。为了省电,他们在后院支起柴火烧洗澡水。家里穷,二儿子钟亮今年读完初中,就去了昆明打工。
“这里离学校近。”钟丁酉说,一双小儿女钟贤、钟荟就在隔壁的幼儿园读书,他们家离贤赞小学也不到100米,“这样安全放心”,大儿子被拐后,他要守护好身边的孩子,不想再有任何闪失。
钟丁酉接上幼儿园的一双小儿女回家。
好的时候,钟丁酉一个月在工地上能赚四五千元,今年他还没怎么开工,7月去广东的钱都是借的。为找孩子,十五年来,他欠下近20万元外债,但他仍坚持着自己放在网络上的承诺——“找到孩子悬赏十万”。
15年来,3个家庭都已离开广东,再生育小孩,重启生活。尽管他们有人背负债务、有人焦虑等待,但寻找却从未停止。
寻找
3个普通家庭的命运就此改写。最初的寻找盲目而无望,像是大海捞针,而生活还要继续。
对钟丁酉来说,2005年的元旦和春节都是灰色的,他一门心思找孩子。那半个月里,钟丁酉跑遍了增城、惠州和东莞的汽车站、火车站,请了老乡帮忙,又上了电视寻找。
把妻子安顿回赣州老家后,钟丁酉又踏上了寻子路。听到哪里有消息,他马上就赶过去,为了省钱,他几乎从不住旅店,躺过大街,睡过立交桥底,直到二儿子出生,他们才偶尔花20元住宿。
一次,钟丁酉得知广州有买小孩的家庭,便和妻子匆匆赶去,找了近一个星期毫无进展。准备返程当晚,夫妻俩在火车站被偷光了钱,幸遇好心人帮忙才买票回了老家,“那段日子只有伤心”。
为了寻子,钟丁酉欠债近20万元,出租屋里一片凌乱。
在孩子被拐前几天,欧阳春玉已经准备回宁远老家了。欧阳春玉记得,那时丈夫欧阳国旗做水泥搬运工,她带着孩子照顾丈夫。因为出租屋阴暗狭小,周围的烟尘也比较大,居住的环境并不好,佳豪玩耍时还掉进过附近的沟里。
夫妻俩找了一个星期,老家传来消息,欧阳国旗的母亲去世了,两人回家奔完丧,又回到增城。在那几个月里,丈夫欧阳国旗出去找孩子,欧阳春玉住在儿子曾生活的出租屋里,看到儿子的衣服玩具和门前那条沟,都会哭泣。
睹物思人,在寻子无望后,夫妻俩无心工作,便离开了这块伤心地,回到宁远的库里村,买了摩托车跑客运,把悲痛隐藏在心底。
李成青被拐后,李树全骑着自行车,跑遍了惠州和增城的大街小巷,没有找到任何踪迹。
老李家的大儿子丢了,消息传到老家,村里人讲闲话,说老李家不积德,孩子才会被人拐走。李树全的父亲生气了,不再和儿子儿媳说话,一个人搬进了半山腰的猪舍里,自己开伙,过年过节也不与家人聚餐。
找不到孩子,父亲不原谅夫妻俩,他们也没能放过自己,只能继续寻找。李树全的母亲找人算命,说孩子在河源和惠州交界的一个地方。哪怕是无谓的希望,李树全还是急忙赶去,一找就是半个多月。
李成青被拐后,李树全曾一度回老家做起养殖。
经历过十余年的孤独寻找,事情随着张维平拐卖团伙落网出现转机。2017年6月,张维平供述拐卖了包括申聪在内的9个儿童,均通过“梅姨”介绍和联系转卖,被拐的9名男童中,当时最小的1岁,最大的3岁。
2017年11月,张维平案开庭,孤独寻子的几个家庭齐聚,他们形成合力,相互鼓励一同寻找。听闻张维平供述孩子被卖到了河源紫金,他们前去多次,每回都把寻人启事贴满了大街小巷。
在广州警方的帮助下,今年3月,寻子15年的申军良找回了儿子申聪;7月,邓叔环找回了儿子邓云峰,加上去年找回的3个孩子,同案的孩子已经找回5个。钟丁酉、李树全、欧阳国旗仍在继续寻找。
盼望
时至中秋,欧阳春玉老家门前的枇杷树又要开花了,可佳豪还是没回来。这些天,欧阳春玉出门总是会被村里人追问,大儿子什么时候回来,她总说快了快了。
这样的问题,读小学的小儿子欧阳俊豪也问过:“哥哥回来要不要和我住一个屋。”
丈夫曾说佳豪中秋节能回来。但什么时候真能回来,欧阳春玉也不清楚,但她准备先把二楼的主卧整理出来。这间新屋刚铺了地板,也装好了窗户,窗外是田野和远山。欧阳春玉准备再粉刷两遍墙面,然后添置床、衣柜和书桌,家里的电脑旧了,她要给儿子换台新电脑。
期待佳豪回家,欧阳春玉已腾出了二楼主卧。
“找到佳豪了,我们一家六口都去广州认亲。”欧阳春玉说,要给佳豪做自己拿手的啤酒鸭。
佳豪丢失后,欧阳春玉回到老家生活。
相较于等待,李树全夫妇常常坐不住,两口子今年去了两次广州,见证了同案申军良和邓叔环两家人的团聚。7月中旬去广州,欧阳艳娟又习惯性地失眠了,她觉得马上就能见到儿子,能一起过中秋,最后却失望而返。这些年来,他们的寻子旅程已超过3万公里。
“警方让我把生活过好,认真工作,耐心等待。”李树全说,每次看到别的孩子找到了,他心里就很乱很乱。
李树全心里,一次次预演过亲人相聚的场景,他会带上儿子爱喝的津威酸奶,和儿子相拥哭泣:“我不敢奢求什么,只希望他健康平安,愿不愿意回来与我们生活,由他决定。”
这两天,谢水英又拿出了钟彬穿过的毛衣晾晒,那是她在孩子没出生前织成的。每每想念儿子,她就会拿出衣服看看,衣服破旧得没法穿了,她也舍不得扔,想留着等儿子回来,变成他的回忆。
母亲谢水英和奶奶许说兰还盼着钟彬回家。
在谢水英记忆中,钟彬头上有两个旋,圆圆的脸像她,已经能走路,刚学会说话,自己喝奶粉的时候不让人打扰,“有点霸道,又很可爱”。
章江水清流缓,河畔公园闲适宜人。虽然家离章江不远,但谢水英从未带过小儿女们去江边玩。钟彬失踪后,她有了心结,单独带孩子都会担惊受怕。她只做短工,可以有更多时间来照顾老人孩子,让丈夫在外寻子时安心。
今年7月,钟彬17周岁生日前,钟丁酉又独自去了次广州,在找警方咨询过最新情况后,他又去河源找了几天,仍是无果。他原本盼着能和钟彬一起过中秋、国庆,如今,他只能继续等待。
随着5个孩子陆续找到,一个个家庭接连退出了寻子队伍,钟丁酉、李树全和欧阳国旗三个家庭还抱在一起,互相分享着警方消息,相约一块去广州、河源寻亲。
钟丁酉说,哪怕最后只剩他们一家人,他还是会找下去:“这是父亲的责任,也是给钟彬的一个承诺。”
原标题:小团圆②|寻子十五年:九分之四的等待,只为团圆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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