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9日,一名货车司机向江桥批发市场管理人员出示进入市场的预约码。新华社发
解放日报消息,今天,是上海货车司机王金平在江苏的第25天,也是他住在车上的第25天。
驾驶座后面有一个宽度不到70厘米的床,勉强能睡下。吃的东西,备下了自嗨锅、牛奶、面包等。最缺的物资是热水,服务区大多关闭,没法及时补充,有时候连方便面都泡不开。王金平上一次洗澡是20天前,在工厂的卫生间里,也就是烧点热水,把毛巾打湿,稍微擦了下身子。疫情之下,各地纷纷对货车司机实行闭环管理,下高速后,王金平车上就被贴了封条,不能出驾驶室,有时候车窗玻璃都不能摇下来,这几天天气热,驾驶室更是热得像火炉,他在里面坐5个小时,等卸货装车。“开了20多年车,这段时间在路上是最难受的。”王金平说,“关键是没有一个落脚点,只能在高速上飘着。”
他看到消息:国务院近日已发布关于切实做好货运物流保通保畅工作的通知,要求各地区要根据货运车辆和司乘人员实际行程、是否涉疫等情况,精准实施通行管理……他仔仔细细把通知看了个遍,心里慢慢有了底气,熟悉的工作生活状态,快要回来了。
等待
王金平属于中国外运股份有限公司的车队,开的是厢式货车,平时在苏浙沪跑单。3月20日前后,他从上海开车出来,直到现在,从没回去过。
为了仍能正常跑单,他得保护好自己的“码”。一旦在上海停留,或者途经上海,他的健康码很可能将变黄,行程卡也将带“星号”。这段时间,各个城市的高速道口查得严,健康码变色、行程卡带星的司机,按照防疫政策,很可能下了高速直接去集中隔离14天。
即便他把“码”保护得好好的,大多数时间他仍被困在高速公路上。各地的高速道口前,排队的都是货车,最长的队伍排出去七八公里。王金平通过高速卡口时,每次都得“过五关斩六将”。有检查人员看到是沪牌车辆,要求立即做抗原检测,每个通行的司机起码等15分钟。卡口防疫的工作人员要查“老四样”,健康码、行程卡、24小时或48小时内的核酸阴性证明和通行证,这又得花15分钟。王金平简单算过,货车下高速的这段路,平均通行时间6个小时。
核酸证明和通行证又频频出现意外,成了不少司机无法下高速的拦路虎。有一次,王金平拉货到泰兴,下高速时排队,排到他的时候,准备好的核酸阴性证明刚“过期”1小时。没办法,他只能在高速口又做了一次,当天16时做的,第二天8时出了结果。这次下高速,王金平等了一天一夜。这次幸好,高速口就有核酸检测点。更糟糕的情况是,部分地方未在高速口设置核酸检测点,司机只能到市区医院里做,但因为未持有核酸检测阴性证明,他们无法进入市区。由此进入无解的循环,司机也只能陷入没有尽头的等待。
最久的一次,王金平在高速上等了两天一夜无法下高速。那趟车,他从泰州拉生产原材料到太仓工厂,准备再装一批货离开。按照太仓的政策要求,货车司机必须在24小时内回到高速卡口,从太仓离开,不然就地隔离14天。但工厂那边,货没备好,为避免超时,只能让王金平在高速上等着。等工厂一切准备就绪,再拿着通行证把他接下来,以最快的速度卸货、装货、送车离开。
这段时间,在长三角一些城市,通行证要由收货的工厂或企业向当地申请,并派专人到高速卡口接引司机。王金平所在车队合作的大多是国际知名的大企业,办通行证速度较快。他遇到过一个从贵州来的司机师傅,送货到无锡去,因为通行证办不下来,在高速上已等了4天。据他了解,小微企业办通行证难度较大,花费的时间较长,若是以往有过不良信用记录,基本就是办不到了。通行证办不下来,无法通过卡口,货车司机也只能在高速上等着。
更艰难的情况是,这几天,不少高速道口封了,且有些地方规定,货物由哪个区接收,就得在相应区的道口下高速。这意味着,王金平得多绕不少路。如此种种障碍,运输时间难免被拉长。“一两百公里的活以前我一天来回,现在得耗费三四天。”王金平说。
关卡
被困在高速上的不止王金平一人,有时候,甚至连保供物资也一度因为层层加码的防疫政策卡在路上。
吕栋是圆通速递西北车队的一名司机,开的是半挂车。记者拨通他的电话时,他刚刚经历了近30小时的长途行车,从福州开回了西安,开始“7+7”的隔离观察。4月3日,在西安值班的吕栋和搭档接到指令,紧急赶往山西运城,装载蔬菜等物资运往上海。吕栋一下子便意识到事态紧急:“空车出发,对于我们干快递的,显然是不计成本了。”
为确保居民在疫情防控期间的基本生活需要,上海闵行区梅陇镇政府从山西运城采购了一批蔬菜和水果。为保障及时送达,上海市政府驻西宁办联络协调处紧急联系圆通速递,寻求帮助。圆通紧急从西安、石家庄、廊坊三地,调拨了6辆17.5米长的货车前往运城支援。
驰援上海的这趟任务,第一站就遭遇波折。由于对接不畅,吕栋并未获准进入运城。无奈之下,他只得调头回到距离高速出口最近的服务区待命。从服务区到高速出口,吕栋驾车折返了4趟,才终于进入了运城境内。吕栋说,当时自己已经没心思考虑油费和过路费的问题了。他只想赶紧开到货场,赶紧拉上物资,赶紧送往上海。
6辆货车在运城组成车队,装载了总计120吨的物资。吕栋担任车队领队,于5日从运城出发,星夜兼程赶往上海。1300多公里的路程,吕栋和搭档每4小时换班一次,轮流驾驶。根据疫情管控政策,在抵达运城后,所有执行任务的车辆驾驶室上都贴上了封条。这意味着总计近30小时的行程,司机全程都要在车上度过。6日中午,车队终于顺利抵达位于上海莘朱路的交货地点。
多耗费2天时间,吕栋终于把保供物资运抵上海。其实吕栋还算幸运。据王金平观察,这几天长三角还在跑车的司机并不多。一些长途运输的车子过来,因为路途遥远,路上时间就超过了24小时,还未到高速道口核酸就超过时限了,被滞留高速上。
吕栋和同行们都注意到了国务院最新的通知,他们逐字逐句读给记者听:不得随意限制货运车辆和司乘人员通行,不得以车籍地、户籍地作为限制通行条件,不得简单以货车司乘人员、船员通信行程卡绿色带*号为由限制车辆船舶的通行、停靠。
生计
王金平是车队5位司机里唯一还在路上的,剩下的货车司机都被封控在小区里。记者也询问了多位此前相识的货车司机,基本都被困在隔离宾馆里或自己家中。
全盛车队货车司机蔡永青,在车上住了将近1个月。不同的是,他停留的地方是停车场。3月20日前后,蔡永青所在的小区即将开始封控管理,他接到通知,赶紧让老婆送了点换洗衣服和生活日用品出来,从此住在车上。现在在公司附近的停车场随时待命,什么时候解封了,什么时候出去干活。和他一样滞留在停车场的有10多位师傅。有的跑长途的货车司机准备了炊具,公司送了些菜过来,蔡永青没有烧饭的手艺,有时候到处“蹭”一点。
蔡永青所在的停车场和老婆孩子所在的小区相距不过3公里,开车的话10分钟足够,却见不到面。小区封控管理前,家里装满了一冰箱食材,这两天再问时,已经快空了,不过小区志愿者一直在帮忙购买,蔡永青还算放心。
不能跑单,司机们最操心薪酬问题。蔡永青是江苏盐城人,25岁来上海,到现在12年,工资按“底薪+提成”发放,平时每个月工资能拿到1.5万元,最近单子跑得少,不过公司承诺,提成降一些,工资照常发,收入勉强有保证。
但也有货车司机不挂靠公司,不属于任何一支车队。南通货车司机张志祥自己有一辆冷链货车,买来60多万元,每个月要还车贷。他平时跑常州比较多,单趟3小时,一天能来回,一趟能挣1000多元。有时候也跑天津,主要往市场里送海鲜,能挣得更多。他有4个孩子,一家6口,基本都靠这辆车生活。这轮疫情之后,他了解了下防疫政策,觉得实在寸步难行,不得不待在家里休息,已有大半个月时间没有收入。
受到冲击的不只是货车司机的生计,还有整条供应链路。韩浪在中国外运股份有限公司负责管理车队,这几天,好多之前合作过的客户找到他,一直问什么时间能发货,企业主们都压力很大。他们车队主要运送工厂所需的生产原料,货车跑不了,工厂无法开工,但全国各地的商场已缺货很久了,等着货品销售。
宜家家居供应运营经理吴文婷最近也发愁。从公司产业布局上讲,上海是整个亚太地区最重要的物流中心之一,在松江区和奉贤区各有一个主要仓库。3月27日晚上,50多名工作人员临时住到奉贤仓库,保证各项工作正常运转。他们不断和市场上物流服务商沟通,做了很多方案,想办法把货物交出去,以保证全国各地甚至全球的卖场货物正常供应。公路走不通,他们便尝试水运和铁路运输方式。不过因为速度较慢,现在运一批货需要提前准备更长的时间。
办法总是有的。目前,长三角等地正探索依托周边物流园区(枢纽场站、快递园区)、高速公路服务区等,加快设立启用物资中转调运站、接驳点或分拨场地。比如,紧挨着上海的江苏昆山,近日就建成了支援上海蔬菜应急保供中转站,并采取点对点、不下车的方式,最大程度减少人员接触。除昆山中转站外,浙江平湖和上海西郊国际2个生活物资中转站也已投入运行。还有同样用以保供上海的嘉善中转站,也已建设完成,随时可投入使用。除蔬菜等民生物资中转站之外,浙江还有两个产业链中转站——重要产业链应急保供杭州、宁波中转站,确保特殊时期重要产业关键零部件等生产物资供应。目前,杭州中转站已建成并具备运行条件,可随时启用,宁波中转站已改造完成。长三角正发挥区域统筹协调机制作用,在重点区域货运物流保通保畅上协同联动。
细致分工的现代社会,正常运转不能缺了货车司机。王金平仍在高速公路上坚持。蔡永青所在车队近50位司机,没人提前回家,都在车里待命。他们都盼着高速畅通的那天,应该快了。
原标题:货车司机困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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