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2日下午1时到6时许，河南省许昌市魏都区法院开庭审理兆谝和宋小红诈骗阿莲一案。

兆谝是阿莲的前夫，在兆谝和阿莲还是夫妻时，他就和宋小红好上了。

兆谝为了离婚时不被动，与宋小红合谋虚构了男子李华及其妹妹李红。李华频繁地给阿莲发爱慕短信、写情书。宋小红冒充李红频频与阿莲见面，声称要帮阿莲打离婚官司。兆谝和宋小红唱着双簧，阿莲深深爱上了子虚乌有的李华，并信任了李红。最终，在法院调解离婚时，兆谝指责是阿莲出轨在先。

兆谝和宋小红要结婚，为了不露馅，他们要逼走同在许昌的阿莲。这时，宋小红冒充李红频频向阿莲传话——兆谝出轨对象的哥哥，是许昌黑白两道通吃的人物，并且正在追杀阿莲。

2005年10月，阿莲被吓得远走他乡，四处漂泊。

欺骗和伤害并没有因此而终止。

宋小红冒充李红继续编织着谎言，称李华开医院因医疗事故被判刑坐牢，需要花钱打点。就这样，2007年至2014年期间，为了并不存在的“情郎”李华，阿莲共向李红指定账户汇款26万余元。

2017年7月，阿莲无钱治病找李红借钱，对方极不情愿地借了3000元。由于前后反差太大，阿莲回到许昌才识破了12年的谎言。此时，她的身心已遭受重创，子宫被切除。

5月22日，上游新闻（报料微信号：shangyounews）记者在法庭旁听了这起离奇诈骗案。庭审时，兆谝只承认他在离婚时欺骗了阿莲，骗钱是宋小红所为；宋小红则说，她听兆谝的，骗钱是两人所为。

阿莲走出法庭时声泪俱下：“12年的四处漂泊，我一直活在追杀阴影下，头发白了，我一根根地拔，拔出了血……”

▲阿莲母女。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牛泰

厂花

拍摄于1985年秋天的黑白合影照早已泛黄，前排中间的阿莲依旧是最亮眼的那一个。照片中的阿莲长发乌黑，两弯柳叶眉，一双丹凤眼，灰白色西装勾勒出了纤瘦身材。

拍这张照片那年，阿莲刚从电大大专毕业没多久。她的工作单位是家国企，生产着紧俏货，有着自己的医院，还有学校和派出所。她父亲是医院院长，阿莲是学校的语文老师。

长得美、学历高、家世好，朋友都说阿莲是名副其实的厂花。

厂花也曾有烦恼。恋爱前，她走在路上常有人对她吹口哨，前去家里提亲的人也不少……有人私下议论说她太“招男人”，可她不知道自己长得漂亮碍着谁了。

阿莲苦恼之时，家境相仿，同样是该厂子弟的兆谝走进了她的生活。瘦瘦的兆谝个头不高，梳着中分头，有几分潇洒。电大毕业的兆谝，还是厂里的技术员。

恋爱时，兆谝给阿莲留下了一些美好记忆：他会拉着她去厂后山看日落，会在她眼睛进沙子时吹吹，会到她家里帮着干活……

自打1983年和兆谝恋爱后，吹口哨的那些人都知道，阿莲名花有主了。

阿莲清晰记得，1985年11月3日，她和兆谝结婚时去了北京，算是旅行结婚。婚宴那天，兆谝妈妈当着众人的面说，儿子能娶到这样的媳妇，是老兆家的福气。

出轨

婚后第三年，夫妻俩的女儿小莲出生了。阿莲很高兴，她属兔，女儿小莲也属兔。

可阿莲觉得兆谝妈妈有些失落，“老人都有一点重男轻女的思想，兆谝的哥哥和嫂子生的是女儿，我生的也是女儿，老兆家第三代没有男丁了。”

婚后第四年，夫妻俩经历了一件大事，工厂从辽宁搬到河南许昌。令他们头疼的是，厂子的效益开始走下坡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许昌市区的高楼多了起来，相比之下，还没用几年的厂房略显破败。

紧张的婆媳关系、工资入不敷出、兆谝的大男子主义……在这些因素的影响下，夫妻俩争吵多了起来，争吵伴随着拳头。兆谝会动手，阿莲也会还手。

日子就这样一点点变得索然无味。阿莲说，她本想就这样凑合着过，直到第三者的出现。

2004年9月，小莲读高三，阿莲带着女儿回到辽宁，“辽宁的录取分数要比河南低，高考移民，我去陪读。”

2005年春节，阿莲母女回到许昌过年。阿莲说，大年初三，她听到兆谝在和别人打电话：“想我了，熬不住了。”

直觉告诉阿莲，丈夫有外遇了。兆谝死不承认，阿莲动了离婚的心思，决定等女儿高考完再说。过完年，阿莲和小莲又回到了辽宁。

5月19日，兆谝曾经的房东告诉上游新闻记者，2004年前后，兆谝经常带着同一名女子在家留宿。

直到2018年2月，兆谝因涉嫌诈骗罪被刑拘时，才承认自己有过外遇，“我和阿莲的夫妻感情不好，经常吵架打架。2002年我进许昌市区打工后，认识了同厂的宋小红。宋小红没离婚，我也没离婚，我们发展成了情人关系。”

▲阿莲的病历。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牛泰

表白

两人的婚姻走到尽头，已然成了“一地鸡毛”。

2006年4月初，位于许昌的单位宿舍内，阿莲因坐骨神经痛躺在床上。阿莲说，那时候的她孤独极了，女儿在山东上大学，丈夫明明有外遇却不承认。这些委屈，要强的她无法向娘家人诉说。

在阿莲满肚子委屈无处说时，一个爱慕她的男子闯进了她的生活。

阿莲说，2006年4月12日，她手机上收到一条短信：“尊贵的女人，你好，我喜欢你很久了，我是一名医生……”

2006年4月13日，家中座机响了，电话那头是一个浑厚的男音：“我说话不方便，还是短信说……”很快，阿莲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信息显示有人给她充了100元话费。接着，她又收到短信：“我和你一样，有一段不幸的婚姻，我当护士的老婆给我戴了绿帽子……”

第二天，男子发来短信：“我妹妹李红也见过你，我想见你，到时候我妹妹会陪我一起去。”

第三天，男子再次发来短信：“你如果不理我，我再也不会理别的女人……”

这条短信还没读完，兆谝回家了，他夺过了阿莲手中的手机，并冷嘲热讽：“可以的，有人愿意出20万买你，是个医生，叫李华，还是个小领导，我去许昌中心医院找他了……”

争吵打架停下来后，阿莲很纳闷。她都不知道发短信的那人叫李华，兆谝怎么知道？还真去了医院？

第五天，阿莲接到了一个来自漯河的电话，还是那浑厚的男音：“我在漯河，前几天，你老公上我单位来闹了，我出来躲躲。”

2019年5月12日，阿莲回忆，接到漯河打来的电话又过了五六天，李红提着礼品来看她。除替李华吐露爱慕之意外，还说愿意帮她打离婚官司。李红还特意强调：兆谝天天骚扰她哥李华，李华已经上不成班了，只好去甘肃张掖开医院。

情书

爱慕短信和李红的到访，让阿莲心中起了波澜。但她没见过李华，波澜终究只是波澜。

“在我最孤独的时候，有一个和我父亲职业一样，又是同病相连的人，是有好感的。”阿莲说。

李华寄来的一封封情书，波澜变成了感动。信件上没有邮戳，是李红给阿莲的。李红告诉阿莲，李华托朋友带到了许昌，她再转交。

第一封情书落款时间是2006年6月19日晚2点半，上面写着：“其实我是特别现实的男人，比较恋家，我认为只要两个人相爱，哪怕是过苦日子我都心甘。我只想找一个像你这样的女人，让我好好地爱……”“你和他的事一定要慎重处理，需要帮忙随时和小妹联系，她是个特直爽热心肠的性格，你俩特别像。”

3天后，第二封情书来了：“和你说个悄悄话，我常想要是我俩十年前认识，我一定让你为我生一个漂亮的宝宝……”

第三封情书接踵而至：“你此时肯定是睡着了，我多想看看你入睡的样子，然后静静地坐在你身边，什么也不说，一直看着你。”

……

阿莲收到的最后一封信，上面写的时间是2006年7月11日凌晨4点10分，信上写着：“我俩在一起，我有信心去为你做一切，我相信我俩在一起肯定会很默契，会快乐的……”

2019年5月20日，上游新闻记者梳理这8封电脑打印出来的信件时发现，情书文字朴实优美，每封信字数都在2000字以上。信件除表达爱慕之情外，还强调要相信李红，李红会帮助阿莲打离婚官司。

“我是教语文的，喜欢文字。当时，这些情书带给我的感觉，是兆谝没有给过的。能写出这样信的人，肯定是个儒雅人。”阿莲对上游新闻记者说。

阿莲认为的儒雅，实则是欺骗。2006年8月，兆谝和阿莲经法院调解离婚。离婚协议书显示，阿莲指责兆谝有婚外情，兆谝却说阿莲出轨在先。

2018年2月，兆谝落网后交代，李华是他虚构出来的，李红则是他的情妇宋小红，电话是他俩合计后，让别人帮忙打的。信件也是他和宋小红一起写出来的。

▲阿莲现在还要靠药物维持。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牛泰

逃离

接近侦破兆谝和宋小红诈骗案的信源向上游新闻记者介绍，李红实际上就是兆谝出轨对象宋小红。这两人打算结婚，如果阿莲知道，那谎言就不攻自破。让阿莲离开，是最好的办法。

阿莲是离开了，但她选择的是逃离。

2006年9月，女儿小莲因腿疾需要治疗，阿莲去找兆谝要医药费，两人在兆谝务工的工厂爆发激烈争吵。当天的争吵，让阿莲回忆起夫妻俩动手打架时她从没赢过。为了自身的安全，她选择了报警。

2019年5月20日，兆谝当时务工工厂的一名干部向上游新闻记者介绍，两人当时吵得很凶，兆谝放出话来，说阿莲再敢来厂里闹，让她有去无回。上游新闻记者获得的出警记录显示，阿莲所在的那个国企派出所所长说，会劝阻兆谝，让兆谝不来找阿莲。

兆谝放出的话吓住了阿莲，但可怕的还在后面。

2006年9月初的一天夜里，阿莲在家中收拾物品，发现了一把手枪。阿莲回忆，她吓坏了，她告诉了李红，并表示第二天上交派出所。

阿莲介绍，没过多久李红打来电话说，经和李华商量，这把枪不能交派出所，也不能让兆谝知道。两者有其一，兆谝会报复。最好的办法是交给她。

当晚，李红取走了手枪。阿莲说，取走枪之后，李红总是向她传递兆谝在四处找这把手枪，不找到不罢休。此外，兆谝也通过他人给她施压，如果这把枪找不到，他不会放过她。

落网后，兆谝向警方交代，这把钢制材料的手枪，其实是他自己收藏的发令枪。通过冒充李红的宋小红拿回这把枪，就是不想阿莲把枪交给警方，吓唬阿莲就是为了让她不往外说。

许昌是阿莲的情殇之地，这里还有扬言要报复她的前夫，她选择了逃离，“当时逃离，被吓到了是最主要的原因。想以后和李华开始也要离开许昌，这也是一个原因。”

▲2016年1月，阿莲因病切除了子宫。受访者供图

漂泊

2006年10月，阿莲离开了许昌，过上了四处漂泊的生活。

阿莲向上游新闻记者介绍了她的漂泊轨迹：2006年10月去了葫芦岛，打了几天短工，遇上之前的同事，怕消息传到兆谝那里，她又去了锦州；在锦州呆了4年，干过600元一个月的饭馆服务员、月薪500元的保姆，在小旅馆当过清洁工；2010年到了天津，照顾瘫痪10年的男植物人，每月工资1800元；2013年至2015年，去天津当育婴师 ；2015年之后，阿莲和已结婚的女儿小莲去了内蒙古。

“干的都是苦活、累活，有时一天下来，手都伸不直。”即便是多年后的2019年5月21日，谈及这段经历时，阿莲泛红的眼睛仍不停地流着泪水。

阿莲的辛苦，与兆谝的安逸形成了强烈反差。

兆谝的朋友告诉上游新闻记者，阿莲离开许昌后不久，兆谝与宋小红公开同居。2008年，兆谝与宋小红结婚，两人结婚后，宋小红没有再工作。

阿莲说，在漂泊的同时，李红告诉她：兆谝老婆的哥哥，是当地黑白两道通吃的人物，只要她敢回许昌，有去无回。

李红给阿莲发来的数千条短信印证了上述说法。

上游新闻记者梳理发现，2012年2月6日发来的短信说：“除了不放过你，连我也不放过。我现在不出门是最安全的，几个人威胁我，要我把你交出来；我不敢出门，只在家里吃咸菜。”

2013年11月29日发来的短信说：“路上来了一辆面包车，把我拉上去了，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顿，你要小心。”

2014年10月10日的短信说：“我成了我哥和你恩爱的替罪羊。兆谝把我女儿点点强奸了，你不要报警，报警没用，兆谝的大舅哥太厉害。”

数千条短信的时间跨度，从2006年持续到2017年，多半是恐吓短信。

“发现被骗之前，我一直认为李红帮过我，在我打离婚官司最无助的时候帮过我。她说啥我信啥。漂泊的日子，我一直活在追杀的阴影下。”阿莲告诉上游新闻记者。

在漂泊的日子中，阿莲身体也垮了。多份病历显示，阿莲患上子宫肌瘤，因治疗不及时，最后做了子宫切除手术。

▲阿莲给李红的汇款单据。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牛泰

诈财

阿莲没钱治病，是因为她通过李红，把钱给了需要用钱的“情郎”李华。

阿莲介绍，在2006年9月，她离婚后没有多久，李红就告诉她，李华在甘肃张掖开医院，因医疗事故治死了人被判刑坐牢。

阿莲提供的汇款单据显示，她在2007年7月20日、2007年10月25日、2008年8月2日分三次，每笔两万元，将钱打给了李红的指定账号（宋小红亲属账户）。李红发来的骗钱短信记录了这三次骗钱的理由：共花费60多万元打点监狱长，钱不够了，让李华在监狱的日子好过点。

汇款单据显示，2012年5月11日，阿莲汇入李红指定账号1万元。这次骗钱的理由是，李华阑尾炎术后刀口化脓清创住院，打钱还医院会计垫付款。

2014年6月19日，阿莲再次汇款1万3千多元。因为李红说，李华所在医院的会计雇私家侦帮李华，取证花了13000多元。

……

上游新闻记者梳理发现，从2007年到2014年，阿莲共计给李红指定账户汇款60多笔，最小一笔500元，最大一笔2万元，总额高达26万余元。

“我深深地爱上了李华，有求必应。李华在监狱给我发短信了，总在给我描述新生活。这些钱，是我离婚时判给我的6万元和漂泊打工时赚的辛苦钱。”阿莲说。

李华在发来的短信上说了新生活是这样的：他在医院有股份，等他出狱后，就带着阿莲母女去海南开始新生活。

2017年，经确诊阿莲患上了抑郁症。兆谝和宋小红骗钱的7年间，她已有了抑郁症的症状，这也是她没能及时识破骗局的一个原因。

阿莲介绍，直到2017年，她因病住院，拿不出医疗费，找李红借钱，李红却分三次每次各给了1000元，她才察觉出了异常。

“我只要有钱就给他们，我住院找他们借钱，他们却这样。”阿莲说，2017年7月，她回到许昌发现，她认识的李红就是当初的第三者宋小红。

兆谝和宋小红落网后的说辞不一。

兆谝说，他想把这些钱留给女儿小莲，大部分钱都是宋小红在骗，自己不知情；宋小红说，骗钱都是她和兆谝共同完成的，兆谝是主谋。因为贪心，他们尝到了不劳而获的甜头后，就一直在骗。

小莲对兆谝的话并不相信：“我上大学以后，他就没给过我一分钱。这些钱会给我？”

再遇

2008年8月，兆谝和宋小红结婚；2017年9月，两人正式离婚。此前3个月，阿莲回到许昌识破了他们的谎言。

5月22日庭审时，兆谝的一侧是阿莲，一侧是宋小红。

阿莲说，这是15年来，他们3人首次坐在一起。他们之前的关系是前妻、前夫、小三、情郎、情郎妹妹，现在的关系是被害人、被告人。

庭审中公诉人指控称，兆谝和宋小红两人共同实施诈骗罪，诈骗数额巨大。

公诉人提请法院注意三点：两人从2006年开始诈骗至2017年结束，时间跨度太长。李华是阿莲漂泊时的精神支柱，骗局被识破后，支柱倒塌，阿莲受伤太深。从被公安机关刑拘到现在，兆谝一直不认罪，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上游新闻记者注意到，庭审时，兆谝多次打断公诉人讲话，并用手指着公诉人说，他是高级工程师，不是工人，“你们把我的身份都搞错了，足以证明你们的指控都是错的。我没犯罪，骗钱是宋小红干的，和我无关。”

因讲话被多次打断，公诉人向审判长提出抗议，兆谝严重干扰了法庭纪律，请审判长让法警维持秩序。即便法警站在兆谝身边，他还是会打断公诉人的讲话。

兆谝不认罪，宋小红当庭悔罪。

宋小红说：“我悔罪认罪，请求法院看在我还有女儿和母亲要养的份上，看在案发后积极退款的份上，从轻判决。”

听到这，阿莲小声嘀咕着：“我的女儿也得了抑郁症，我也已经13年没见过我母亲了。”（因涉及个人隐私人物系化名）

上游新闻记者 牛泰 发自河南许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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