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37岁的吉林男子陆克（化名）离开家乡远赴美国打工，这一去就是20余年，由于在国外没有合法账户，陆克不得不一次次地通过亲属或朋友，将挣得的现金带回中国，交给二姐陆影（化名）代为保管，20余年下来总额已有上千万元。
2018年，陆影一家突遭不幸，仅留下年幼的外孙然然（化名）。而陆影账户中为弟弟陆克代管的巨额存款被当做其遗产，由然然继承，并由然然的爷爷王某实际保管。为此，陆克起诉到法院，请求判决然然和王某归还款项680万元。
4月1日，上游新闻（报料微信号：shangyounews）记者从中国裁判文书网获取的判决书显示，一审法院判处王某二人返还陆克被保管财产。王某不服提出上诉，二审维持原判。
而王某为了摸清亲家母陆影名下财产状况，请亲属调取其个人信息。事后，王某亲属因滥用公安机关侦查权限，查询个人信息，在其单位受到党纪处分。
▲3月12日，吉林省长春市中级人民法院对该案进行审理。图片来源/中国庭审公开网
姐姐一家被害 留下巨额存款由外孙继承
2018年2月24日，吉林省长春市发生了一件令人唏嘘的惨案。女子陆影（化名）与丈夫、女儿三人在家中遇害。
现场勘查显示，三名死者身上有多处刀伤，现场有打斗痕迹，确定为他杀并立案侦查。经侦查员调查发现，案发时陆影的女婿曾开车到过现场，离开后返回自己家中烧炭自杀。经对其身上所穿衣服的化验，发现衣服上有被害人的血迹。
陆影的外孙、当时年仅2岁的然然是这起悲剧中的唯一幸存者。
陆影一家过世后，由谁来抚养年幼的然然？据悉，2018年3月末，然然生活在美国的表姨通过亲属辗转联系到然然的爷爷王某，表明愿意收养然然，希望带然然到美国一起生活。在得到王某和其他亲属的同意后，然然的表姨及其丈夫办理了收养手续并获得美国移民局批准，共支付两万多美元。为收养然然，夫妻二人还用半年时间学习了收养制度。
就在二人办理收养手续期间，然然的爷爷王某突然到长春市朝阳区人民法院提起监护人诉讼，成为然然监护人。随后，王某又持这份民事裁定书办理了十份公证书，用于提取所有继承人的款项。
原来，王某认为，在陆影等四人均去世后，然然是法定的唯一继承人，有权继承四人名下遗产。而王某已通过法院确认为然然的监护人，所以王某有权替然然保管继承的财产。
依据上述裁定书和公证书，王某到多家银行将陆影名下多个账户内的存款和理财产品变现，以提取大额现金形式将款项提走。经核对，王某在陆影名下的6个银行账户内大额取款部分累计金额573.6万余元，在然然父母的账户中共计取款8.6万余元。
▲2020年7月，该案一审开庭。图片来源/中国庭审公开网
弟弟称打工20余年的积蓄被当做姐姐遗产
拿到财产的王某没有想到，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
陆影远在美国的弟弟陆克提出，这笔巨额存款实际上是其在国外打工20余年挣来的工资，陆影只是代为保管。
在多次向王某协商要回存款被拒后，2019年7月4日，陆克委托两名律师到长春市朝阳区人民法院提起诉讼，请求法院判决然然及王某归还不当得利款项680万元。
据悉，陆克是一名厨师，自1997年6月份赴美国打工。由于陆克在美国没有合法身份，无法办理银行账户或保险箱，所以陆克将赚取的工资、小费等收入，通过老板、朋友以及亲属来往中国和美国之间时，以现金的形式带入中国境内，交给二姐陆影代为保管。
据陆克在美国的老板苗向东描述，陆影遭遇不幸当日，陆克得知消息后都蒙了，脸色非常难看。苗向东曾提醒陆克：“存放在你二姐那里的钱该怎么办？”而陆克陷入失去亲人的悲伤中，无法思考。一段时间后，陆克从其他亲属处得知，二姐外孙的爷爷在要这笔钱。苗向东说：“这些事对陆克的精神打击非常大，他经常精神恍惚，不能集中精力工作。”
该案从2019年9月25日第一次开庭至2020年8月25日最后一次开庭。
苗向东到庭作证，2003年至2018年期间，陆克在他的中餐馆打工，并且提供吃住。工作之初，陆克月薪为6200美元，2005年后涨到月薪7700美元。此外，陆克还经常收到一些顾客给的小费。
据其介绍，为了保障员工财产安全，苗向东以个人名义在银行开具了保险箱。在把现金带回中国之前，陆克一直将钱存放在保险箱内。保险箱需要两把钥匙共同开启或上锁，这两把钥匙分别由苗向东和陆克保管。也正是因此，在2003年至2018年的15年间，陆克每次托他人往回带钱时，苗向东都在场。
据苗向东回忆，至少有8人曾帮陆克往国内带钱。仅苗向东就曾三次帮陆克往国内带钱，合计带回现金29万美元。
在第三次帮陆克带钱时，苗向东曾来到吉林省长春市陆影的家中，“我看到他二姐家住的房子非常小，我与她开玩笑‘给你这么多钱怎么不换大房子’，他二姐说‘这钱都不是我的，都是我弟弟的钱’。”苗向东在庭审中称。
苗向东称，曾多次与陆克探讨收入的保管问题，陆克告诉他：“放到我二姐那里保管我最放心，我最终就想回到中国国内养老。”
除老板外，曾帮陆克带过钱的亲属也一一出庭作证。据悉，因陆克大姐的女儿在美国定居，所以大姐一家经常往返美国看望女儿，也曾多次帮陆克带钱回国。陆克大姐的儿子、女婿证实，其一家共计帮陆克带回98万美元。据判决书显示，经调查证实，上述证人出入境记录的时间，与陆影换汇存款的时间相吻合。
庭审中，陆克的弟弟陆某证实，每次陆克往国内捎带美元，都会打电话把数额告诉他。另一边，二姐陆影将美元换成人民币存到银行之后，也会把存入人民币的数额、总额告诉陆某。“我每次就记个数，只要两个总数对得上就行。”陆某说，根据他掌握的信息，陆克带回的钱总额为1180万元人民币，曾经取出过500万元。
上述亲属还证实，陆影夫妻系下岗职工，二人收入微薄，无大额存款收入的来源和可能性。
▲3月15日，长春市中级人民法院二审判决，维持原判，姐姐名下666万元存款归属弟弟所有。图片来源/中国裁判文书网
法院判决姐姐名下存款全归弟弟所有
在庭审中，然然的爷爷王某提出质疑：陆克把用于养老的全部身家交由他人保管，却不留任何书面凭据，令人匪夷所思。
在法庭上，陆克确实并未提供款项合法来源、现金的交接手续、保管财产书面协议等直接证据。每一笔款项仅有的证据就是一个人证，而且现金都被包起来封好后才交给中间人，因此证人并未亲眼见过自己带回多少美元，均是来自于陆克的陈述。同时，证人几乎都是陆克的亲属或合作多年的老板。证人们称，在美国像陆克这样的人有很多，他们没有美国绿卡和工作许可，而这是在美国居住和办理银行业务的必需手续，所以他们都是通过亲朋好友捎带现金的方式把收入带回国内。
法院认为，基于陆克与陆影的姐弟关系，由陆影代陆克保管财产符合中国人的处世习俗、亲情关系，没有保管合同不代表没有保管事实存在。而在然然的父亲将最知案情的陆影一家三口杀害后，再让陆克举证保管行为存在，实属勉为其难。
同时，在法院查封相关账户期间发现，除王某提取的573.6万元外，陆影另在其他账户中有存款、基金共计93万元，合计查询到陆影名下存款666.6万元。
法院认为，陆克在起诉时请求返还的数额680万元，与法院经过长时间调查所了解到的陆影名下的存款及理财产品金额666.6万元基本吻合。而王某则是通过其他手段，逐步获得陆影名下的个人信息。综合以上分析，陆克所举证据能够达到高度盖然性标准，能够证明其主张的个人财产交与陆影代为保管的事实，应予采信。
综上所述，一审法院判决，然然与王某于判决生效后三日内立即返还陆克在陆影名下代为保管财产573.6万元。陆影其他账户中的存款、基金共计93万元，均为陆影代保管财产，全部归属陆克所有。
二审维持原判 亲家曾找人调取陆家人个人信息
王某不服一审判决，提起上诉。3月12日，长春市中级人民法院对该案进行了审理。
陆克在庭审中表示：“只有合法来源的财产才可以继承，陆影名下的大额存款无法举证其合法来源问题。自己打工挣来的钱款陆续存放在陆影处保管，是真实存在的事实，不属于合法继承的财产。”
王某则提出，陆克的亲朋好友没有按照中国海关要求申报便将美元现金带入国内。
二审法院认为，我国出入境管理条例中仅规定入境携带外币超过5000美元需要申报，但并未规定未申报的后果，海关查验入境携带财物的情况以及陆克亲友携带美元入境未经申报是否违纪违法，不属于民事案件管辖范围，亦不属于本案审理范围。
3月15日，二审法院认为，原审判决认定事实清楚，适用法律正确，判决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此外，陆克还就该案件中其他问题向相关部门反映。2018年，王某为了获得然然的监护权，曾向长春市朝阳区人民法院提起监护人诉讼，并持民事裁定书办理了公证。而该民事裁定书和公证书中，对于然然的母亲、外公、外婆的死因确认为“煤气中毒死亡”。陆克认为王某故意隐瞒三人死亡信息，向法院提出书面异议。
2020年7月6日，长春市朝阳区人民法院下发补正裁定，裁定“然然的父亲因煤气中毒身亡，母亲、外祖父、外祖母因失血性休克死亡”。
在本案中，王某是如何得知亲家母名下的财产状况并迅速从多家银行中取走的呢？原来，王某为了摸清陆影及其家人名下财产状况，请亲属调取陆影等人的个人信息。为此，陆克亲属向吉林省公安厅实名举报，称王某亲属滥用职权。
2019年10月，吉林省公安厅纪检部门到长春市朝阳区人民法院调取陆克起诉然然、王某民事案件卷宗。王某亲属因滥用公安机关侦查权限，查询了陆影等人名下个人信息，在其单位受到党纪处分。
上游新闻记者 张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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