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啊，洪湖岸边，是呀嘛是家乡啊……”这首优美动听的民歌，荡漾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心间。洪湖因此享誉大江南北，成为人们的梦里水乡。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渔民竭泽而渔，疯狂地向洪湖掠取资源；九十年代时，洪湖已无鱼可捕，渔民又开始围网养鱼，围网面积一度达到37.7万亩，占到湖水水面60％。

21世纪初期，洪湖已病入膏肓——歌声里的“浪打浪”，变成了竹竿打竹竿；歌声里的“鱼米乡”，几乎成了臭水滩，水质一度降到劣五类。

2005年，湖北省拨出7000万专款，拆除围网；可结果却不尽如人意。截至2014年，洪湖渔业养殖围网面积仍有18万余亩。

长江大保护，洪湖换新颜。2016年开始，拆除全部围网、撤离所有渔民、湖区全面禁养，一场还湖战役，在这62万亩水面，全面打响。

5月初，上游新闻记者（全国新闻热线：M17702387875@163.com）泛舟洪湖发现，水变清了，鱼多了，水草又茂盛了。

“洪湖水呀，长呀嘛长又长啊，太阳一出，闪呀么闪金光啊。”昔日的美景，再次呈现眼前。

拆围后的洪湖

天堂美，美不过洪湖水

“人人都说天堂美，怎比我洪湖鱼米乡啊。”这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洪湖的真实写照。

洪湖位于江汉平原，长江中游北岸。

洪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办公室主任温峰介绍，洪湖是湖北第一大湖，中国第七大淡水湖。全湖呈多边几何形，南北高，中间低，东西两侧经涵闸与长江相通。洪湖地跨荆州市下属的洪湖市和监利县，总面积62万亩，沿湖有9个乡镇、约25万人。洪湖是长江中下游重要的生态区和候鸟栖息地，生物资源虽遭破坏，但依旧丰富。

60岁的张圣元，家住洪湖边的杨柴湖村，自其向上一家三代都是渔民，他上半生也靠打渔为生。

洪湖承载着张圣元美好的记忆。

孩提时的张圣元，热了，去洪湖嬉水；馋了，去洪湖摸菱角；累了，躺在湖边吹吹风。那时的洪湖，天上雁，水中鸭，满湖的鱼儿在游梭，野莲野藕采不尽，水中植物布满湖。

青年的张圣元，接过了父亲的接力棒。太阳升起，阳光洒在湖面上，湖水泛着金光，他驾一叶轻舟，撑一只长蒿，向湖道转弯处漫溯；船停稳后，他双臂一挥，渔网在空中散开后沉入水底；提网时，鱼儿在网中挣扎，溅起阵阵水花；中午时分，他划船入藕花深处，啃几口干粮，捧起清澈的湖水往嘴里灌；休憩好了，驾舟向湖心处驶去，继续撒网；夕阳西下，船里的鱼儿已满舱，他朝岸边划去，稍稍一抬头便可见，村里的烟囱正冒着袅袅炊烟。丰收后的归途，张圣元心情愉悦，嘴里哼起了：“清早船儿，去呀去撒网，晚上回来鱼满舱啊。”

“那时候的日子舒服着哩，城里人一个月工资才几十块钱，我打三四天渔，抵他们干一个月，真是梦里水乡。”张圣元说。

梦里水乡还有从山东、江苏、安徽等省迁来的渔民，与土著渔民相比，他们略有不同，世世代代以船为家。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土著渔民和迁来的1007户渔民和谐相处，以打渔为生的他们，过着不愁吃穿的日子。

张圣元的护鸟站

电打鱼打飞禽，渔民疯狂掠夺资源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洪湖大多数渔民们不再用传统方法捕鱼，电打鱼和迷魂阵盛行开来。

张圣元也不例外，他在船头安装了电机，电机连着缠在竹竿上的电线，竹竿入水，高压电流在水中传导，鱼儿游过，或被击晕或被击死，瞬间翻起白肚皮。他还在洪湖中布下了迷魂阵，鱼儿只要入了迷魂阵，就再也出不来了，每天只要拿着鱼篓，去聚鱼袋取鱼即可。大的鱼，张圣元拿去卖；小的鱼，被他晒成鱼干。

“传统方法捕鱼，捕的都是大鱼，小鱼会漏网；用电打鱼和布迷魂阵，鱼子鱼孙都死了。湖面宽广，你在这里布了迷魂阵，我就去别处布，大家都这样搞，很快湖里没有野生鱼可以捕了。”回忆起原来的疯狂，张圣元很痛心。

鱼捕不到了，渔民们又瞄准了在湿地上栖息的飞禽。

张圣元自制了一个秘密武器“土铳炮”：两艘木船上各立一根木头，两根木头之间架着一块木板，木板上固定着23把土铳，麻绳将土铳的扳机全串了起来，像铃铛一样，一拉绳，铳齐发齐响。

张圣元和同伴，一人推着一艘船，在浅水滩里齐步慢行。远远望见野鸭群后，他们轻手轻脚淌着水，小心翼翼地靠近，距120步远时，调整枪口，猛地一拉绳，“砰”一声巨响后，两人受火药后挫力影响，后退了几步。

“打中了不少，好多肥的。”张圣元和同伴，一边捡着野鸭尸体，一边商量着价钱。那段时间里，对于张圣元来说，一天打600多只野鸭、黑水鸡等飞禽并不是难事，卖给贩子后，他能赚两三百元。

“1995年以后，好多鸟都不来了，鸟的种类也越来越少。捕鸟的暴利期也过了，黑心钱越来越难赚。”张圣元感叹，那时候他贪婪的像个疯子一样向洪湖掠取资源。

为打击非法捕捞和猎杀水鸟，洪湖与监利的多部门联合执法一直没有间断。2017年还查办了非法捕捞水产品案4起，非法猎杀水鸟案１起。

鸟蛋

“万箭穿心”围网养殖，水质劣五类

野生鱼很难捕到，猎杀鸟又犯法。为了生计，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期，渔民们在湖面“圈地”，开始了围网养殖。

张圣元说，有人带头在湖面围网养殖，大家纷纷效仿，部分湖面行船已经无了水路。楠竹插进水中，洪湖遭“万箭”穿心，密密麻麻的网把湖水割地支离破碎，水很难正常交换，变得越来越臭。

上游新闻记者了解到，最高峰时，洪湖围网面积达37.7万亩，“洪湖浪打浪”成了“竹竿打竹竿”。因过度养殖，加之原来的掠取，洪湖生态遭到严重破坏。截至2005年，水禽由原来的167种减少至40种；天然鱼类品种已由1964年的74种减少到50余种；水生植物由472种下降到158种；湖面面积比二十世纪初下降了近三分之二；原来清澈见底的洪湖水水质降为四类至劣五类。

洪湖的生态危机，引起了中央和湖北省的重视。2005年起，湖北省拨出7000万元专款，全面启动洪湖拆围治理行动，3年内拆除保护区内30万亩围网，拆围让生态渐渐好转。

“在当时的情况下，一刀切会让众多渔民没饭吃。”温峰介绍，2006年，荆州市政府下发了85号文件《洪湖湿地保护区拆围渔民安置方案》。方案称，对于符合条件的渔民每户分配20亩湖面，渔民必须在指定的养殖区域围养。

可渔民们并没循规蹈矩，洪湖、监利部分村庄甚至开会决定抢占。张坊村于2007年8月发布了一份通告：为壮大村集体经济，经群众党员代表大会讨论通过，并报请滨湖办事处党委研究同意，将朱斗湖前垸大湖水域（非安置区水域）面积450亩发包。

“别人占了，我不占？占了就可以多养鱼，能多赚钱。”抢占之风盛行时，很多渔民和张圣元的心态一样。

“那时候保护区管理局，只是省级机构。打击这类违法现象，经常遇到暴力抗法，往往是渔民比我们执法者多，挨打是家常便饭。”温峰在担任办公室主任之前，一直在执法一线，发现暴力抗法的，要与当地政府部门级协调，工作效率受到制约，没有相应执法手段，是打击抢占水域现象的瓶颈。

数据显示，截至2014年，洪湖渔业养殖围网面积达18万余亩。

位于城区的菏泽园小区，住进了不少渔民 

全面禁养，洪湖渔民全部上岸

长江大保护政策之下，一场还湖战役在62万亩水面全面打响。

温峰说，2016年11月，在湖北省委、省政府的支持下，荆州市政府统一组织，洪湖市监利县政府承担地方债，还湖战役有三大任务：拆除全部围网、撤离所有渔民、湖区全面禁养。2016年11月15日至2017年1月24日，仅用70天时间就拆除了99.5%的围网。

最难“啃”的是华年的水泥杆。温峰介绍，洪湖华年生态公司是一家大型水产养殖公司，在洪湖建有一万余亩的围网，与渔民的竹竿围网不一样，该公司用的是水泥杆，水泥杆插入水下两米多深。2017年年底，当航吊机拔起第1420根拔除时，洪湖水面最后一片围网被拆除。

与拆除围网相比，拆除渔民的心网更难。62岁的徐诚信，以船为家，他爷爷在解放前就从江苏泗洪迁到了洪湖。“我名字都不会写，我只会打渔，上岸了能干啥？离了船，家都没了。”

为破除心网，荆州市为湿地职业渔民上岸制定了“三个一”惠民政策：每户协助购（建）一套住房；18—60岁有劳动能力的，每人可获推荐一份工作；60岁以上的，人人都有社会保障。 

与之配套的还有2017年春出台的《洪湖市以船为家渔民易地扶贫搬迁优惠办法》：乡下自建的，每户补助3万元；乡镇购房的，补助4.5万元；城区购房的，补助7万元……

与洪湖隔湖相望的监利县也是照此标准执行。据统计，洪湖、监利核发购房补助、船舶收购资金、租房补贴及搬迁费2.3亿多元。

优惠政策改变了徐诚信的想法。“我家补了20多万，在城里买套房也够，60岁以上的免费入社保，每月发437元的退休金，安心养老算了。读小学的孙子成了城里人，再也不用过风里来，浪里去的日子了。”

就这样，洪湖和监利两地3512多户以船为家的渔民，都上岸定居了。

洪湖全面禁养，水域得到休养生息。不到一年的时间里，18万亩拆围水域水草全面开始恢复，其中荷花面积恢复近5万亩，洪湖有望在短期内恢复华中地区最大野生荷花分布区的美誉；今年共投放鱼苗4.2万公斤，约3900万尾。

张开银进厂务工 

渔民渐渐融入现代城市生活

渔民离开赖以生存的洪湖后，过得怎么样？

洪湖市人社局局长陈怀标介绍，洪湖市有2805名渔民上岸，其中壮劳力1700人，他们中小学文化程度的有1165人，大专文化的仅有19人。为帮助他们就业，该局搭建供需平台，实施免费培训。截至目前，1700人中1187人上岸就业，其中两人开餐馆，52人从事水产销售，312人从事水产养殖，市内企业务工325人，外出务工333人，投亲靠友156人，公益性岗位安置7人。

洪湖威弘鞋业有限公司的工厂里有80多名原来的渔民。记者见到了40多岁的张开银夫妇。2017年以前，他们一家六口人生活在船上。上岸后，夫妻俩先后进入工厂打工，两人月收入6000元左右；他们的一双儿女在城里上学，上岸前，张开银只能将孩子送至岸上寄读，半月才能见一次面，

张开银的父母居住在菏泽园小区里养老。

菏泽园小区位于洪湖城郊，是渔民安置小区。5月5日，记者走进小区时发现，入住率已达到了四成，不少房间还在装修。 

“我是愿意上岸的，可老爹老妈不愿意。”相比年轻渔民，老渔民对湖中生活充满眷恋，张开银父亲便是其中之一，“闲不住啊！以前在船上，吃鱼不花钱；现在，想吃鱼还要去菜市场买。我才60多岁，以前在船上还能赚钱，现在赚不到钱了。”

原来的鱼鸟杀手，变成了护鸟志愿者，这是张圣元写下的护鸟日志

值得一提的是，渔民的观念也在变，鱼鸟杀手张圣元变成了护鸟志愿者。他把家搬到了湖中心，长年吃住在船上，以湖为家、与鸟为伴。

张圣元的护鸟站被半米高的水草包围。“以前我杀了那么多鸟，还好它们不记仇，去年我救了一只受伤的大雁，放飞时，它在我头顶绕了三圈才飞走。”

5月5日，上游新闻记者泛舟洪湖，低头可见，水草在碧波中摇曳；抬头望去，水天一色，清冽可见。

“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啊，洪湖岸边，是呀嘛是家乡啊……”洪水上响彻着游客们的歌声。

上游新闻见习记者 牛泰 发自湖北洪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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