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周刊消息,今年夏季汛期,长江上中下游都出现了严重的洪涝灾害。我国最大的水利工程——长江三峡工程,也再次成为国内外关注的焦点。
《中国经济周刊》特别邀请中国工程院院士王浩、中国三峡集团总工程师张曙光、水利部水旱灾害防御司副司长王章立、中国水力发电工程学会副秘书长张博庭等专家,回答公众关切,推出“三峡三问”专题报道。
今天刊发的是“三峡三问”之二。
今年汛期,长江上中下游很多地区都出现了比较严重的洪涝灾害。期间,三峡水库发挥了什么作用,是“减缓灾情”还是“雪上加霜”?比如说,三峡大坝“气势磅礴”的泄洪会加剧中下游地区的洪灾吗?上游重庆市区的被淹是不是因三峡大坝的拦水而导致?
在公众关切和困惑的同时,各种传言也在网上泛滥:三峡大坝泄洪的破坏力是天然洪水的25倍,三峡泄洪相当于一天往下游倾泻302.5个西湖的水,导致长江水位暴涨,三峡大坝成了洪水加速器。
还有人说:气候变化及天气预报充满变数,水库管理者根本无法准确地预估水库中的安全蓄水量,总是紧急无预警地泄洪,导致水坝下游的民众加倍的遭受暴雨危害。
还有传言说“大坝上游重庆市区的被淹是因为三峡大坝的拦水而导致”。此外,网上还热传一张图片,将近10多年来不同时期关于三峡防洪能力报道的某些“文章标题”专门组合在一起,似乎形成了一个“三峡工程防洪能力不断缩水”的逻辑:从原来说的“万年一遇”下降到“千年一遇”“百年一遇”,乃至后来“二十年一遇都成了考验”。
在网上的各种传言中,三峡水库似乎成了“帮倒忙、加重上下游洪灾的帮凶——需要它泄水的时候它蓄水,需要它蓄水的时候它又泄水”。真的是这样吗?
“‘防洪能力缩水’完全是断章取义产生的误读” 水利部水旱灾害防御司副司长王章立对《中国经济周刊》说:“根据历史记录,我们把长江洪水的严重程度分三个等级,即‘百年一遇’、‘千年一遇’、‘ 万年一遇’,并针对这三个洪水等级,制定了三峡调蓄和下游分蓄洪区的应对方案,主要目标是确保荆江大堤的安全,同时兼顾城陵矶附近和武汉的防洪安全。因为“万里长江,险在荆江”,历史上荆江大堤溃口平均10年一次。一旦决堤,对江汉平原1500万人和2300万亩耕地是灭顶之灾。1998年百万官兵以血肉之躯在荆江大堤上严防死守的艰难场景,很多人应该都没忘记。那次虽然守住了大堤,但仍付出了1500多人死亡和2000多亿直接经济损失的代价。而2003年三峡投运后,荆江两岸的防洪形势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2010、2012、2016年都出现了比1998年更大的洪峰,但正因为我们有了技术手段——以三峡为骨干的水库群联合调度、拦洪削峰,保证了江汉平原安澜,大大减轻了中下游地区防洪压力。”
对于备受关注的“水库调度”问题,王章立介绍:“水利部每年都会编制以三峡为核心的长江流域水库联合调度计划,当汛期洪水超过30000立方米/秒时,水库调度均由长江防总(长江水利委员会)或国家防总(水利部)负责。目前长江流域有3万余个汛情实时监视站点,主要干支流均已覆盖水文水情自动化监测网络,再加上现在完全能做到3天内的较为可靠的天气预报,因此能快速准确地提前掌握上游洪峰流量和时间,从而实现水库群联合调度。绝不是传言说的“水库管理靠拍脑袋、无安全预警的泄洪”。
中国三峡集团总工张曙光对《中国经济周刊》说:“三峡水库汛期的防洪库容有221.5亿立方米,主要通过三种方式发挥防洪作用:一是拦洪,即拦蓄超过中下游河道安全泄量的洪水,确保三峡工程以下的长江河道行洪安全;二是削峰,在下游防汛形势紧张时,削减上游来的大洪峰,减少水库出库流量,缓解下游的防洪压力;三是错峰,防止上游洪峰与下游洪峰相遭遇,加重下游的防洪压力。一旦下游防汛形势好转,则抓住有利时机,加大出库流量,降低水库水位,腾出库容应对下一次可能发生的大洪水。”
在中下游已经严重洪涝的情况下,三峡为什么还要泄洪呢?张曙光总工程师对《中国经济周刊》回应说:“三峡拦蓄洪水是一个动态而非静止的过程,拦洪、削峰、错峰要平稳有序地交替进行,而不是始终将洪水牢牢地滞留在三峡水库里。因为每年汛期,长江上游都会来多次洪峰,所形成的洪水总量大大超过三峡的防洪库容。为了随时能迎接新一轮洪水的来袭,三峡不能一次性蓄水到过高水位(更不可能一次把水库蓄满、蓄到175米),而是把那些超过水库下游安全泄量的洪水拦下来。也就是说,三峡大坝不仅要把来势汹涌的天然洪峰给拦腰削减下来,避免其对下游干流两岸江堤的破坏,同时泄洪时间、泄多少水量的把握一定是在确保长江中下游干流河道有安全余量的前提下进行。因为有雨情水情实时监测系统,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所以,传言说‘三峡泄洪的破坏力是天然洪水的25倍’纯属是无稽之谈。”
王章立进一步用现实数据说:今年7月2日10时三峡水库迎来了2020年长江第1号洪水,洪峰流量高达53000立方米/秒。按照长江委调度令要求,三峡出库流量按日均35000立方米/秒控制,多余水量全部拦蓄水库中,削峰率超过三成。7月4日2时,三峡水库水位最高涨至149.37米,拦蓄水量近16亿立方米,相当于114个西湖水量。三峡水库下泄量进一步在7月6日,减至31000立方米/秒、7月9日减至28000立方米/秒、7月10日减至25000立方米/秒、7月11日减至19000立方米/秒。这些数据都是公开公布的。
“正是通过这样一个持续削减洪峰、调节洪水从三峡出库的过程,有效减小了长江中下游水位上涨的速度与幅度,强力缓解了长江中下游地区防洪压力。”王章立介绍说,为应对这次洪峰,总共有包括三峡在内的30座水库参与了调度,拦蓄洪水100亿立方米,降低了城陵矶水位0.8米左右,实现了莲花塘站水位不超过保证水位的目标,安全渡过了今年的长江一号洪峰。”
100亿立方米是什么概念?“相当于713个西湖水量!试想,如果没有这些水库拦洪削峰,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天爷用中下游根本承受不了洪峰流量向中下游集中倾盆而下,那今天中下游的洪灾又将是什么情形?”王章立说,一些人误以为三峡大坝“喷薄而出”的泄洪是让大坝下游地区的洪灾“雪上加霜”,但事实正好相反。
对于目前长江中下游严重的洪灾,中国工程院院士、水文学与水资源学家王浩对《中国经济周刊》特别强调说:“三峡水库只能保长江中下游干流河道的防洪安全,而不能解决支流洪水的问题,支流的洪水只能靠支流上的水库来调控。此外,长江中下游很多地区的严重内涝,暴露出自身的市政建设滞后——排涝系统跟不上,不能“甩锅”到三峡身上。因为,三峡水库的泄洪是在中下游干流河道的安全保障水位之下进行,不可能影响这些地区向长江干流的排水,更不可能造成泄洪的水倒灌到这些地区。”
中国水力发电工程学会副秘书长张博庭说:“拿鄱阳湖为例,长江相当于鄱阳湖通向大海的通道。没有三峡工程的时候,如果长江水位高,鄱阳湖的水不一定能顺利地排出去,甚至还会倒灌;有了三峡工程后,长江的水位是可以控制的,因为有雨情水情实时监测系统,可以随时根据上下游汛情主要矛盾的变化,调整水库的控泄量。减少出库流量,长江水位就可下调。三峡这次应对长江1号洪峰的过程,开始一周是将洪水错峰削减、分几天泄掉;之后一周由于长江下游地区雨量加大,武汉、鄱阳湖等地都相继出现了超警戒的高水位,于是三峡水库立刻开始减小出库流量,削减力度最大时出库流量还不到上游入库流量的一半。今年鄱阳湖多地的水位超过了1998年,但正因为有了三峡工程这个调节器,长江流域的安全度远高于1998年。如果没有三峡的调控,今年长江下游的很多地方的防洪局面,肯定要比1998年更严峻”。
对于备受社会关注的长江流域洪灾情况,王浩进一步介绍说:“每年汛期国家防总、水利部对以三峡为骨干的水库群的联合调度方案,原则是兼顾干支流、上下游、左右岸和库湖塘等几个方面的水情,以最精准的预测预报、最优的调度、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综合效益。当前各地出现的严重汛情,并不是因为水库调度不科学不合理,而是我们目前应对洪涝灾害的基础设施建设还亟待加强,否则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一个最典型的例子,美国加拿大主要河流的防洪库容都足够大,其梯级水库的库容甚至高达河流年径流量的100%~200%,而我国洪涝灾害最严重的长江,目前三峡及其上游的梯级水库的防洪库容只占河流年径流量的13%!这是多么大的差距。试想,早就列入国家相关规划、一直被搁浅的金沙江虎跳峡水库,如果建起来的话,今日三峡工程的防洪压力就会大大缓解,今天整个长江流域的洪灾情形也会大不一样,很多洪水就变为非常宝贵的水资源了。”
最近重庆市有个盖公章的“小区通知”在网上引起关注,说“今年洪水可能会达到1981年以来的最高水位,也即193.38米,要求四楼以下提前做好防汛准备”。随后有人借此拿“水力坡度”概念在网上炒作说:“三峡水库的建设加剧了重庆的洪水。由于存在水力坡度,大坝挡水越多,重庆就淹得越厉害”,进而又出现了“到底是保重庆还是保武汉”的议论,让人似乎感觉“三峡工程的防洪作用难以首尾相顾,势必要牺牲一头”。
“这是一个亟需澄清的、违背史实和科学的误导,重庆的洪灾与目前三峡大坝的拦水没有任何关系。“中国水力发电工程学会副秘书长张博庭向《中国经济周刊》介绍说:第一、三峡水库是2003年才投运,1870年~1998年长达120多年的重庆洪水历史记录显示,寸滩(位于重庆市下游地界的重要水文站)的汛期水位通常都在160米左右,水位变化和上游洪水流量完全成正比,几次大洪水年里寸滩水位都高达180米以上,最高记录是1870年的196.25米。没有三峡前,重庆的洪水位就多次达到这么高的水平,怎么今年的高水位就成了三峡造成的呢?第二、三峡水库蓄水前后的实测数据对比显示,水力坡度真正影响的范围基本不超过三峡蓄水高程的1~2米。国家规定三峡水库的汛限水位是145米,虽然目前水库不断拦蓄,但水位仍然保持在160米以下。三峡水库拦洪根本不会影响到比寸滩地势更高的重庆主城区。要想解决重庆市的洪水问题,必须依靠重庆上游的水库实现拦洪削峰。目前,重庆的问题和全国的很多地方一样,亟待加强水利设施的建设。比如这次洪水流量达80年之最的綦江,如果建有足够库容的调蓄水库,重庆的汛情就决不会这样了。
自古以来长江流域就是洪旱灾害的重灾区。没有三峡以前,洪旱灾害在人们眼中是天灾、只能认命。有了三峡工程以后,三峡却时常成了“背锅侠”——旱了或是涝了,上游或是下游,出了问题就有人从三峡这儿找原因。这种思维和逻辑有违科学。
从专业角度看,一个亟需澄清和科普的话题是:水库汛期泄洪也是调控洪水(拦蓄、错峰)的一种方式,泄洪通常不可能超过天然的洪峰。但最近某些网络传言却制造了一个极易蒙蔽公众的“谎言”:把“三峡水库拦蓄洪峰后的泄洪”偷换概念的编造成“水库造成了洪灾”,将三峡水库泄洪歪曲为加剧洪灾。
专家结论
过去十多年,以三峡为骨干的水库群联合调度,已多次让长江中下游躲过灭顶之灾。如果没有三峡大坝及其上游的41座水库,今天长江中下游的洪灾将更加严重。要解决长江流域的洪灾,我们还需要更多像三峡这样的水利基础设施。
原标题:三峡水库加剧了重庆、武汉等上下游的洪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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