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山城秋雨连绵。对于山城文艺界而言,这场雨意味着告别与怀念。2021年10月15日晚,首届中国曲艺牡丹奖得主、著名谐剧表演艺术家凌宗魁因病医治无效,在渝去世,享年78岁。
悲伤弥漫,一副挽联灵堂高悬——“领衔谐剧独树一帜,台上台下皆为楷模”。挽联中间,是放大了的凌宗魁1992年登上《曲艺》杂志封面的照片。那时,他处在艺术人生最好的时刻;如今,他在松柏素菊环绕之中静静地躺着,仿佛只是睡过去了。
“老爷子两年前身体就每况愈下,做了不少治疗,但他完全没想到,这次住院,就出不去了。”凌宗魁长子、曲艺名家凌淋对前来悼念的上游新闻记者说。尽管难过,凌淋依然有着老凌家骨子里的乐观豁达,“走了,也是解脱,我为父亲骄傲,他就像一名战士,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临终前,最放不下的还是艺术
早年演出剧照
凌宗魁在艺术之路上的漫漫征途,早在他15岁时就迎来了第一次高光时刻。那年,爱好文艺的他经学校推荐,荣获“重庆市群众文化积极分子”。
“我接过盖着时任市委书记任白戈大印的奖状时,心里的激动不摆了,我还是个戴红领巾不满16岁的少年,跟上千名成人代表一起领奖,你说我有好得意!”2018年底,时年75岁的凌宗魁应上游新闻记者之邀,完成了生前最后一次深度专访。回忆往事时,老爷子还兴奋得像个孩子。
“熟悉老爷子的人都晓得他对事业的热爱,只要聊起艺术,他就能滔滔不绝跟你说上三天三夜。”凌淋笑说,这份热爱可能都超过了父亲对子女的父爱,“我小时候父亲非常忙碌,总在创作、演出,我最难忘的是他只要创作激情来了,常常通宵写稿,烧了一地的烟屁股等我清早来扫。”
经典舞台形象
“老爷子以为这次住院还能出来,他总给医生说,我还有工作哟,我的戏才刚开始,我要出去继续……哪怕在最后的日子,艺术仍然是他最挂念的事。一是他以抗疫题材创作的方言剧《疾风知劲草》, 二是我妹妹凌潇马上要冲刺的‘群星奖’。”凌淋叹口气,“他真是临死都没有忘记舞台。”
《疾风知劲草》导演、凌宗魁长女凌涛为上游新闻记者展示了一张便签,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父亲弥留之际已经不能言语,只是呜呜呜想表达什么,我扶他起来,递过纸笔,他用尽力气写下了‘一定要将工作的重点转移’,他明白回天乏术,希望我转移重点,全身心把作品完成。”
一旁的凌潇听到这里,很快红了双眼,“就在几天前,爸爸已经非常非常疲惫了,他还躺在病床指导修改我新创作的剧本,他祝福我好生打磨,因为冲刺‘群星奖’是代表重庆,从小到大,爸爸在我心中都是很强大的,我原以为,他至少能亲眼看到,我把奖杯捧回来给他……”
一辈子,崇德尚艺声名耀曲坛
重病的凌宗魁还在带病排戏
凌淋、凌涛、凌潇都从事文艺工作,他们是凌宗魁最好的作品——凌淋是山城家喻户晓的笑星,曾获中国曲艺牡丹奖、三度摘得“群星奖”,也是重庆市曲协副主席;凌涛是重庆台资深编导;凌潇则是渝北区戏剧曲艺家协会主席。其中,凌宗魁、凌淋父子同为牡丹奖得主,更是一段曲坛佳话。
子女的成就,离不开老爷子一贯的高标准、严要求。“以我为例吧,2014年我获牡丹奖,回来在文联做个人专场,演出结束请他上台讲话,他没有一句鼓励,只是用力熊抱我,说了句‘勒娃儿啊,我们给他的爱相对来说少一点’。他会大方鼓励徒子徒孙,对我却永远只有严格。”凌淋笑说。
严格要求不仅在于从艺,更在于为人。“我因为《街坊邻居》渐渐有了名气的时候,老爷子就常常提醒我,戒骄戒躁,做人要谦虚,要感恩,所以只要有演出下基层,我都积极参与,跟群众打成一片,他们想要合影啥的我都满足。老爷子让我明白,观众才是文艺工作者的衣食父母。”凌淋说。
《疾风知劲草》成为未竟之作
凌宗魁懂得感恩,对于77岁的程康宁来说体会尤深。程康宁是已故四川评书泰斗程梓贤长女,程梓贤则是凌宗魁扎根曲坛的领路人。“父亲去世多年,凌师兄一直铭记师恩,惦记着我们,得知我们有困难时,也是二话不说伸出援手,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好人。虽然下雨,我一定要来送他一程。”
成都曲艺界前辈张廷玉、李伯清等也专程赶来重庆送行。著名女谐剧表演艺术家张廷玉与凌宗魁都是已故谐剧艺术创始人王永梭的爱徒,同门几十年,二人结下了无话不谈的深厚友谊。“师兄的艺术成就自不必说,我更想说说他的艺德。前不久,他为西南谐剧交流论坛认真准备了长篇发言稿,讨论方言诗传承,我事后才知道他是拖着病体在做这事,对待艺术严谨至此,我自愧不如。”
中国曲协副主席叮当是重庆走出去的曲艺名家,今年六月他与师伯凌宗魁见了最后一面,“当时重庆曲协换届,我代表中国曲协出席,师伯被聘为曲协顾问,顶着大太阳来参会,因为他很看重这个身份,他希望为曲艺事业继续发光发热。我们还一起谋划,今年11月在谐剧发源地江安举行谐剧艺术节,还要开研讨会,邀请全国的谐剧艺术家、表演者齐聚,我们爷俩儿为这件事情都很兴奋。”
“全国文艺界都在提倡崇德尚艺,凌宗魁老爷子的艺术人生就是崇德尚艺的范本。现在他不在了,谐剧的大旗不能倒下,我在四川,凌淋在重庆,我们作为第三代传人肩负重任。老一辈艺术家身体力行给我们做出了榜样,我们会牢记着他们的谆谆教诲,做好未竟事业,将艺术发扬光大,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创作更多好的作品,回馈社会,回馈老百姓。”
记者手记》
他曾说,能够死在舞台上也不错
重庆晨报发表凌宗魁生前最后一次深度专访
2015年,凌宗魁已是一名72岁的“文艺老兵”,他开始带着自己生前完成的最后一部话剧《台上台下》踏上新的“征程”。这个戏由他自编自导自演,几年下来应邀去到多个省市,迄今累计已近百场。所到之处,观众无不动容。
我与凌宗魁的忘年交正始于此。2015年4月,《台上台下》在重庆国泰中心开启首演,之后几年,又多次在不同场合观看。尽管对话剧口味比较挑剔,我还是被凌宗魁深深打动了,其实不止是我,许多第一次看话剧的观众也直呼震撼,因为凌宗魁让他们看到,一名真正的表演艺术家,究竟可以带来怎样的舞台,到达怎样的高度。
对于这部反腐题材的主旋律作品,最深的记忆应该是在最后一幕,凌宗魁扮演的贪官手戴镣铐身着囚衣坐上审判席,忽然扑通一下跪在老母面前,肩膀不住颤抖,嘴唇哆嗦,涕泗横流……高强度的表演将人物刻画得入木三分,虽感人至深,但对精神和身体是巨大消耗,着实叫人心疼。
《台上台下》剧照
“巡演几十场,您就跪了几十场,哭了几十场,七十多岁的人了,本来腿脚就不方便,身体也不好,您这又是何必嘛。”2018年12月的一个深夜,凌宗魁结束了在四川大竹县的巡演,回渝的大巴上,他拉我坐在身旁摆龙门阵,我忍不住提问。
“这个戏可能是我最后一个作品了,把反腐搬上话剧舞台,是出于我对国家的牵挂和热爱,用文艺的形式鞭挞社会丑恶,是我一辈子都在做的事,舞台上必须演得让观众信服,才能春风化雨,还好每场演出效果都还是可以,我辛苦一点也有价值。”车内微光中,他微微点了点头。
“感动了观众就不顾自己呀?前几天您还说膝盖必须动手术了,万一哪天跪下去起不来怎么办?”
“呵呵,到点儿了嘛,能够死在舞台上也不错嘛。”他笑着摇摇头,轻轻握住我的手,“诶呀,你说演戏演了60年,一辈子图个啥子嘛,就是喜欢这个东西啊!演戏养活了我,我也能通过演戏为社会做点事,这辈子,我觉得不亏了。”
人物档案》
凌宗魁,1943年生于重庆江津。中国曲艺家协会会员,著名谐剧表演艺术家,国家一级演员,被中国曲协授予“突出贡献曲艺家”称号。1959年,15岁的他荣获“重庆市群众文化积极分子”,就此走上艺术之路。1977年师从新兴艺术谐剧创始人、表演艺术家王永梭先生学习谐剧。40年来,他创作的《听诊器》《开会》《王老三卖桃》《台上台下》等一批作品广受欢迎。2000年获首届中国曲艺牡丹奖表演奖,2010年创作谐剧《台上台下》获第十五届群星奖。门下弟子凌淋、鲁广峰、吴文等人也相继摘得牡丹奖、群星奖等多项大奖,“凌家军”已是西南曲艺事业重要助推力量。
上游新闻记者 文字/视频 赵欣 摄影 高科 部分图片由凌宗魁家人提供
【免责声明】上游新闻客户端未标有“来源:上游新闻-重庆晨报”或“上游新闻LOGO、水印的文字、图片、音频视”等稿件均为转载稿。如转载稿涉及版权等问题,请联系上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