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走过无数次的回家路会成为不归路；一棵倒在地上的树木中，竟暗藏了“杀机”。2019年10月16日，四川岳池县中和镇智光嘴村村民卢友秀和女儿段小平在回家途中，经过倒伏在马路边的一棵树旁时，突然被树冠上的马蜂蜇伤，一死一伤。
时隔三年，这棵树究竟是谁砍的，谁应当为段小平的死承担责任，却依然没有任何结论。从道路扩建的承包商，到买树、砍树的个人均称没有砍过这棵“肇事之树”，但它附近的树木，却早已被砍伐后运走。
家属称，俩人受伤后，仅是医药费就已经花费了20余万元。但他们多方奔走，得到的协商结果仅仅是5000元的所谓援助。家属无法接受，近期，他们准备将此事诉诸于法。
“涉事树木”的断口
突如其来的毒蜂“袭击”
“任何人听说这事，都会觉得是飞来横祸，我姐姐死得很冤。”4月7日，上游新闻记者（报料邮箱baoliaosy@163.com）约见了段建林。段建林是段小平的弟弟，因为姐姐的死他一直四处奔波，但至今没得到一个他认为合理的说法。无奈之下，他选择了向媒体反映，希望能得到关注。
两年多之前惨剧发生时，段建林并没有在现场。长时间为此事奔波，他看过所有相关涉事人员的询问笔录，也听过主管的民警、工作人员给他的解释。“说我是最了解过程的人也不为过。”
2019年的10月16日上午8点左右，段小平在送女儿前往中和镇的学校上学后，回家途经母亲卢友秀的家。卢友秀见其拿了很多东西，就出门帮忙拿东西。随后，两人在通往段小平家必经的一条山路旁遭到了马蜂的攻击。
根据目击者孙某某在警方笔录中的描述，孙是这条道路扩宽的施工方，当天他正在附近带人干活，有人听到了呼救声后，他们立即前去查看，发现一个“老太婆”（卢友秀）坐在土坡上，用衣服将自己的头部包裹了起来，大喊救命。距离卢友秀约20-30米远、大概40岁左右的女子，用一根干了的竹子“夺”（方言，意为捅）马蜂窝。经询问得知他们都被马蜂蜇了。随后，孙安排车辆将她们送到医院。
但对于孙某某介绍的捅马蜂窝的细节，孙小平的家属提出了质疑，认为孙小平不可能主动去捅马蜂窝。随后中和县人民政府出具的说明材料中的描述是“段小平正在离马蜂窝不到10米处手持竹棒棒击马蜂”，意思应为挥动竹竿抵抗马蜂，表述的意思与孙某某笔录中有出入。
两位伤者随后被送到罗渡医院，之后又转入广安市人民医院，因伤情过重转入重庆市中医院。段小平在19日14时抢救无效死亡，卢有秀则转入重庆市第二附属医院就医（回复函中所述，应为重庆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
事发后当地政府用砂石掩埋马蜂窝的位置
无辜被蜇还是故意“捅窝”？
“我姐姐精神正常，不可能自己去捅马蜂窝。”段建林说，事情发生后，有一种声音说是段小平有捅马蜂窝的举动。他认为，姐姐是精神正常的成年人，而且当时正从镇上的学校回来，手上拿了不少孩子换洗的衣物，这也是母亲卢友秀去帮她拿东西的原因。所以，她没有任何理由去主动捅马蜂窝，更别说马蜂已经开始蜇人，她还主动去招惹，这不符合常理，“她当时就是在挥舞竹棒驱赶马蜂！”
段建林称，事发后当地警方（岳池县公安局中和派出所）介入了调查，警方曾怀疑，卢、段母女俩是在路上捡柴火的过程中，惹到了倒在地面的树木上的马蜂窝，因而被马蜂蜇伤。
段建林则认为，这样的说法同样站不住脚。首先，当时母亲和姐姐拿了换洗的衣物回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去捡柴火。并且从位置上看，马蜂窝所在的位置在母亲家与姐姐家的中间部分，且山路陡峭。按照常理，无论是要往母亲家捡柴火还是往姐姐家捡柴火，都不会选择这么远的位置。
“我们这个地方，遍地都是枯枝真的不缺柴火，绝不会跑这么远的地方去。”段建林认为，事实就是因为树被砍倒，导致马蜂窝落在地面。母亲和姐姐经过的时候被袭击导致受伤。
在警方对智光嘴村村干部雷清林的询问笔录中，雷表示，他在10月16日早上去事发路段时看到，有马蜂窝的树不知什么时候被砍倒了，周围很多马蜂在飞。
卢友秀笔录
时隔近3年砍树者仍“不知所踪”
按照家属的理解，砍伐树木导致马蜂窝落地的人在本事件中应当存在责任。那么，究竟是谁砍倒了树木呢？
“最开始以为是道路扩宽施工方砍的树。”段建林说，起初他们以为当地道路扩建的施工方为了修路砍伐的树木。但当年11月27日，中和镇人民政府给出的调查结果称，经当地派出所、司法所、镇综治办及相关工作人员走访了解，施工方扩建道路并不需要砍伐有马蜂窝的树，且施工方一再声明并非他们砍树。所以排除施工方砍树的嫌疑。但同时，镇派出所调查结果对砍树者并无定论。
在警方对智光嘴村6组村民段某某的笔录中，段某某表示，村干部雷清林以4500元的价格将事发地附近的一排树木卖给了他，但他在勘查时发现其中一棵树上有一个很大的马蜂窝。有马蜂窝的树不好砍，也不方便运输，所以他选择放弃了附近的几棵树。段建林称，这相当于段某某承认周围的树都是他砍伐的，但唯独有马蜂的那一棵（家属在现场看到，实际上只有这一棵树仍未运走）他没有砍。
段建林称，警方告知他的调查结果，基本上认同了段某某的说法。据称他们在现场发现了一把手锯，怀疑是有人用手锯将有马蜂窝的树锯了一半，导致树后来倒在地面。但段建林出示了一张据称是该树断口的照片，从照片上可以看到，树木的锯口十分平滑。段建林认为，这绝不是手锯能够锯出的断口。
“除了有马蜂的那一棵，上下的树木都砍光了，唯独这一棵是别人砍的？”段建林称，自己和家人并不认可派出所的调查结果。段建林说，在其母亲卢友秀做的笔录中，有这样一段描述：“卢友秀表示，自己知道前不久周围的树被卖了，但那棵树（有马蜂窝那棵）可能太小，买的人没要，就没砍这棵。她在村里卖了树之后还看见那窝树，也看见了树上的马蜂窝，但不知道树是谁砍的。”
段建林称，卢友秀从来没有说过类似意思的话。他认为该笔录的真实性存疑。因为卢友秀当时在ICU抢救，所以并没有在这份笔录上签字。在家属提出相关质疑后，也并没有看到公安局出示的笔录视频、录音等证据。
镇政府曾表示可酌情救济
记者随后联系岳池县公安局中和派出所了解情况，根据段提供的信息，该所已经换了一任所长，时任所长杨勇已经调走。在拨通了邹姓所长的电话后，他也表示，自己也已经从中和派出所调走。关于此事，他表示无法接受采访，需要联系县公安局。但随即称，除了段小平和卢友秀被马蜂蜇伤的事情本身，段建林提供的信息均为不实。
记者之后多次致电中和派出所时任所长杨勇，但电话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状态。截至发稿，电话仍未能接通。
记者随后又致电了中和镇党委书记郑紫东，他表示，事发时自己并未调任中和镇，所以是根据相关机构调查的资料来了解的情况。镇政府当时给予的回复应该就是他了解到的情况。警方在调查之后，没有找到目击证人，也没有相应的监控视频可以确定究竟是谁砍掉的树木。至于派出所的笔录问题，镇政府并没有调查权限。
郑紫东表示，对于段小平、卢友秀的事件，镇政府并没有责任。镇政府曾表示可以酌情对其因家庭变故导致的困难进行救济，但段建林没有接受。他提出的赔偿金额是200万元，这一点政府是无法接受的，所以只能建议家属走司法程序处理。
对于索赔200万元的说法，上游新闻记者向段建林进行了核实。他表示，中和镇在调解的时候，一位彭姓工作人员曾说给予他们5000元救济，但他认为母亲一天的医疗费用都不止5000块，这个方案他们无法接受。目前他们已经花费了20余万元的医疗费，作为一个农民家庭，家里的积蓄几乎都被掏空，能借钱的亲友都借了个遍。他希望镇政府帮忙垫付医疗费，当时因为情绪激动，说过一些不好听的话，但的确没有说过要200万元。
后面，派出所的邹所长询问他有什么诉求，要多少赔偿。他也只是说我母亲和姐姐的医药费，以及姐姐死亡、母亲重伤，得到合理的赔偿，并没有说要200万。
“母亲和姐姐一死一重伤，医药费就20多万，即使我索赔200万也并不过分吧？并且也不是我要求赔多少，就能得到多少赔偿的。更何况我就没有提过。”段建林表示，他已经准备将此事诉诸法律，通过诉讼维护家人的合法权益。
镇政府回复函
律师：找不到侵权人由管理者、所有者担责
重庆乐君律师事务所律师何桐雨表示，本案属于侵犯生命权的纠纷。案件中，马蜂窝属于危险源，所以需要查明危险源的责任人。本案中马蜂窝在树上，如果不砍倒造成危害的可能性很小，所以砍树的行为是造成侵害的行为，是造成发生生命权侵害的主要原因，所以砍树者应该负主要责任。但如果找不到砍树人，那么树木的所有者、管理者就需要负管理责任。如果该村有售卖，村民又有购买的树木的情况，那么不难确定树木的归属权。
同时，对于当事人的询问笔录，原则上是需要当事人签字的，如果不能签字则需要有同步的录音录像，否则是不具备法律效力的。而实际上，即使伤者知道树上有马蜂窝，伤者正常通行被蜇伤，也属正常情况。即使认定伤者本身有一定过错，也只是可适当减轻侵权方的责任，并不足以免除侵权方责任，除非伤者是明知危险，而故意去捅、去招惹马蜂窝。
上游新闻记者 彭光瑞／文 受访者供图
【免责声明】上游新闻客户端未标有“来源：上游新闻”或“上游新闻LOGO、水印的文字、图片、音频视”等稿件均为转载稿。如转载稿涉及版权等问题，请联系上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