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千年古塔遭盗掘:阿育王塔等近百文物被盗,警方跨省追缴
澎湃新闻消息,自2001年因盗掘咸阳彬州开元寺塔地宫未遂被抓后,卫某刚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怨气”。这名将盗掘古塔古墓当作“家传手艺”的惯犯在2011年出狱后,便计划着再次盗掘开元寺塔“一雪前耻”。
2015年10月,经过半年多的挖掘后,一条深约8米长20多米,直通开元寺塔地宫的蛇形盗洞终于打通,盗洞的另一头,是他们租来用作掩护的川菜馆。卫某刚等人从塔中盗走石棺、铜棺、银棺、金棺、骨质舍利、铜质菩萨像、铜镜等文物49件。这些文物被他们以580万元打包出售,最终价格翻至2300万流向浙江。
事实上,在盗掘开元寺塔之前,卫某刚还与团伙成员先后盗掘了清梵寺塔、泰塔、太平寺塔等多座古塔地宫,盗走佛金骨舍利、阿育王塔、释迦牟尼涅槃像等文物数十件,被盗古塔均为唐塔或宋塔,至今已有逾千年历史。
2017年底,咸阳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在工作中获得彬州市开元寺塔地宫文物被盗掘情报,相关线索通报至彬州市公安局后,该局于2018年1月16日立案侦查,很快“1.16”系列盗掘古塔地宫、古墓葬案作为大要案被列为部督案件。
彬州市公安局局长王测量告诉澎湃新闻,专案组历时14个月,辗转10省市20余个城市,最终将这一盗掘、倒卖文物团伙打掉,抓获嫌疑人36人,所有被盗文物被全部追回。
以饭店掩护,白天做生意晚上挖盗洞
在盗墓行当摸爬滚打多年后,卫某刚对自己的手艺及团伙成员抱有绝对自信,尽管“入行”较晚,但他自认“勤奋好学”,不比任何人差。他甚至总结梳理了一本厚厚的盗墓笔记,在其中记录了各种古塔、古墓、地宫盗掘的相关要点,其中的内容除了自己总结,更多的来源于监狱里“前辈”们的指教。
卫某刚出生在山西运城,据他讲述,1995年前,其老家活跃着许多盗墓分子,甚至将盗掘古墓、佛像发展成家族产业,形成了不少盗墓团伙,“许多人除了盗墓不会干别的”。
2004年,卫某刚因盗掘古文化遗址被山西省新绛县法院判处有期徒刑15年,经减刑他在2011年1月刑满释放。但很快卫某刚便重操旧业,并锁定了彬州市开元寺塔,这是他被抓前曾参与盗掘未遂的一座宋代古塔,也是他心里的一道坎。
在十多年的变迁中,曾经人烟稀少的开元寺塔如今已身处一个广场中央,四周车水马龙。卫某刚经过踩点后认为难度太大,继而将目标转向咸阳兴平的清梵寺塔。
被盗的清梵寺塔。本文图片 澎湃新闻记者 陈雷柱
2011年七八月,卫某刚与同伙赵现花(在逃)假扮夫妻在清梵寺塔对面租赁了一套民宅,开了一家小店卖烧饼。这处民宅与清梵寺塔只隔了一条七八米宽的马路,没有人知道,这对看似朴实的“夫妻”家里藏着一处盗洞,正以每天挖一手提袋土的速度,向着清梵寺塔的地宫缓慢掘进。
经过约11个月的挖掘后,卫某刚等人将盗洞打通,从清梵寺塔中盗出一座刻有“诸佛舍利塔”“佛金骨及舍利”“大宋大中祥四年”等字样的石塔及银制阿育王塔、金佛骨、舍利子、铜镜等文物共18件/组。
从2011年底开始,卫某刚又以同样的手法,假扮夫妻租赁民房,指使、指导张某永、胡某、马某斌、武某堂等人先后在陕西蒲城县、岐山县、旬邑县及山西代县盗掘南塔、太平寺塔、泰塔等古塔,并从旬邑县泰塔地宫中盗出释迦牟尼涅槃像、铜棺、银棺、舍利子、铜质佛像等文物24件/组。这些文物被他们以196万元打包售出。
几次成功盗得文物并顺利倒卖后,2015年初,卫某刚再次将视线移回彬州市开元寺塔,他与团伙成员刘某忠、闫某强等人先后四次到彬州市选择合适的开挖地点,甚至请来“师父”董忠杰,最终选定了药材公司院内的一套门面房,经过装修后,由大姨子赵现花办理了营业执照开办了一家饭店,并大张旗鼓地招聘服务员,在2015年4月正式开业。
开元寺塔
这家饭店就此成为他们盗掘开元寺塔的据点,2015年10月,经过六个多月挖掘后,这座始建于唐代,被卫某刚惦记了十多年的开元寺塔地宫最终难逃厄运,被盗墓团伙打开了。
95件文物被盗,警方奔袭20余城缉逃追赃
事实上,开元寺塔地宫的盗掘最初进展得并不顺利,据卫某刚到案后供述,在挖掘盗洞期间,曾因失误打偏了数米,深度也与预计的数据发生偏差,他们甚至在盗洞中听到地面有人跳广场舞的声音。重新调整打开地宫后,他们又发现古塔地宫内已严重积水,盗墓团伙用水泵将积水抽干后,盗走了石棺、铜棺、银棺、金棺各一个,骨质舍利一块,舍利子数百粒,及铜质佛像、铜镜、琉璃瓶、白瓷瓶等共计49件/组文物。
被盗的铜棺
公安机关追缴的舍利
佛塔中失窃的舍利
释迦牟尼涅槃像
开元寺塔中的文物让卫某刚等人非法获利580万余元,这些文物几经转手最终以2300万元的价格流向了浙江。
2017年底,咸阳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在工作中获得彬州市开元寺塔地宫文物被盗掘线索,相关线索通报至彬州市公安局后,该局于2018年1月16日立案侦查,案件引起公安部和国家文物局的高度重视,很快“1.16”系列盗掘古塔地宫、古墓葬案作为大要案被列为部督案件。
据彬州市公安局副局长马英介绍,专案组成立后,民警很快通过外围工作锁定了卫某刚等主犯,从1月19日到2月10日,彬州市及咸阳市抽调30余名警力分赴山西运城、晋城及江苏无锡等地,将卫某刚、闫某强、王某平、杨某清等8名主要犯罪嫌疑人抓获。
经询问,卫某刚等人交代了作案经过及团伙其他成员相关信息,从2018年2月26日到6月底,专案组民警先后前往山西运城、汾阳、侯马及北京、河北等地,将胡某、武某堂等13名犯罪嫌疑人抓获,此后,多名犯罪嫌疑人陆续投案自首。
从2018年7月开始,专案组开始对三座古塔涉案的95件被盗文物进行集中追缴,先后辗转北京、杭州、西安、许昌、漯河、成都等10省市20余个城市,直至2018年10月,在杭州规劝已出逃日本的犯罪嫌疑人阮某尔回国自首,追缴工作方才告一段落。
马英告诉澎湃新闻,抓捕及追缴工作结束后,警方很快遇到了提取及固定证据等众多难题。要提取证据,形成完整证据链,民警必须进入地宫现场,但这与文物保护工作产生冲突,“我们曾先后提出采用机器人及内窥镜勘探等多种方案,但都没成功。”
“地宫内环境复杂,存在积水、缺氧等诸多阻碍。”马英说,专案组民警重新挖开盗洞后发现,地宫内积水严重,空气稀薄,贸然进入可能破坏地宫内原本稳定的小环境,导致古塔地基坍塌,不利于文物保护工作,也无法保证办案人员的人身安全。
在公安部与国家文物局的反复协调下,陕西省公安厅、咸阳市公安局与省市各级文物部门进行反复论证后,最终专案组民警在相关文物专家的配合下,于2019年4月2日顺利进入地宫,并在现场提取到一块物账碑,后经核对,物账碑中记录的文物数量与名目和警方实际追缴的文物完全一致。
被盗的石棺及石棺中存放的舍利。
佛塔中的琉璃瓶及舍利
失窃的铜镜
公安机关在开元寺塔中找到的物账碑。
被盗古塔多属国家重点文保单位,23人获刑
犯罪嫌疑人陆续到案,被盗文物被悉数追回,马英在回忆起“1.16”系列盗掘古塔地宫、古墓葬案的侦破过程时多次感叹“案件告破实属不易”,他说,专案组历时14个月,辗转20余个城市,其间,从公安部到陕西省公安厅,再到咸阳市公安局,各级公安机关领导曾多次听取案件汇报,协调、指导案件侦破和现场勘验工作。“
案件侦办过程中,曾在高速公路出现两次爆胎事故,勘探地宫时也有民警因为缺氧陷入昏迷,所幸都没有出现伤亡。”马英说,随着侦查工作一步步推进,36名犯罪嫌疑人被陆续抓获。
2020年4月21日,咸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对“1.16”系列盗掘古塔地宫、古墓葬案作出一审判决。法院经审理查明,卫某刚等15名被告人采用在文物保护单位附近租赁民房后秘密挖掘地洞的方式,共盗掘作案7次,其中案发时属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4处、省级文物重点保护单位的2处、市级重点保护单位的一处,7处文物保护单位中,有6处系古文化遗址,1处为古墓葬遗址。
一审判决中,警方追缴回的95件文物中,有4件被认定为一级文物、5件为二级文物、29件为三级文物,其余为一般文物。
案件共有23人被列为被告人,除上述15人参与盗掘古塔地宫、古墓葬外,另有8人系卫某刚盗墓团伙的销赃下线。咸阳中院经审理认为,卫某刚组织、指挥或参与盗掘古文化遗址、古墓葬,在共同犯罪中起主要作用,又系累犯,应依法从重处罚,但鉴于其归案后有重大立功表现,且认罪认罚,依法可从轻或减轻处罚,判处有期徒刑15年。其余22人被分别判处缓刑到14年有期徒刑不等的刑罚。
公安部有关负责人告诉澎湃新闻,2017年以来,公安部会同国家文物局连续组织开展打击文物犯罪专项行动,侦破盗掘、盗窃、倒卖文物案件3000余起,抓获犯罪嫌疑人7000余人,破获了一大批重大文物犯罪案件,让6万余件被盗掘、倒卖文物重新回归。
上述负责人称,近年来,虽然公安机关始终对文物犯罪保持高压严打态势,但是在暴利的趋势下,文物犯罪分子仍然在顶风作案,且手段日益专业化、智能化,文物犯罪已形成探、掘、盗、运、销“一条龙”的地下文物犯罪网络,文物安全形势依然严峻复杂,公安机关将继续严厉打击文物犯罪,切实把老祖宗留下的宝贵遗产守护好,为守护中华民族根脉,保护国家文物安全贡献力量。
咸阳系列文物盗掘案主犯:曾是汽车修理工,称盗墓是一场赌博
澎湃新闻消息,成功盗掘多座古塔95件文物后,卫某刚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竟面露笑容称,人要有追求,而盗墓是一场赌博。
从2011年到2015年,卫某刚在五年时间内指导、指挥多名团伙成员先后盗掘了兴平清梵寺塔、旬邑泰塔、彬州开元寺塔等多座古塔,盗得阿育王塔、佛金骨舍利、释迦牟尼涅槃像、琉璃瓶、铜镜、铜佛等95件文物,于2020年4月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
近日,澎湃新闻在彬州市看守所见到了这起系列盗掘古塔地宫、古墓葬案的主犯卫某刚。据他回忆,其早年间曾是名汽修工,从事汽车维修装潢多年,但因为挣不到钱,后经弟弟引荐,结识“师父”入行,但二人初次合作便出了事,卫某刚被抓入狱,师父则在逃跑后再次盗墓时因盗洞坍塌死亡。
犯罪嫌疑人卫某刚。本文图片 澎湃新闻记者 陈雷柱
卫某刚称,自己入行较晚,因此相当好学,在第一次盗墓被抓后,他在看守所及监狱结识了一些“前辈”从他们口中学到了不少“理论知识”,并记录成册,这本“盗墓笔记”后来被警方在其家中查获。
2011年出狱后,卫某刚及其盗墓团伙多次盗掘古塔地宫,盗出的95件文物他共卖出1156万元。这些文物后来几经倒手被卖至多地,价格翻了数倍。警方历时数月,辗转10省市20余城才将文物悉数追回。
回想起这些年的盗墓经历,卫某刚说,多名团伙成员曾因此丧命,其中包括自己的弟弟,“我以前不畏惧神佛鬼怪,被抓后感觉相信报应了。”
一名办案民警介绍,卫某刚比较执拗,在2001年第一次盗掘开元寺塔时,他曾以做蛋糕为由,在开元寺塔附近租了十几间临建,后来因为蛋糕店总有人进出,往外运土方时引起怀疑,被群众举报,“那一次他们挖的盗洞距离地宫仅有20米距离。”
2011年卫某刚出狱后,开元寺塔周边原本的荒地已经建成了广场,建起了许多高楼。办案民警称,人流密集并不是他们盗掘开元寺塔的最大难点,周边的楼房大多设有地下室,他们一旦挖起盗洞,就必须想方设法绕开这些地下室,“事实上,他出狱后看到这种情况也确实犯了难,但他不肯放弃,找来了自己的第二任师父坐镇,时隔5年之后又来盗掘古塔。”
办案民警说,卫某刚对自己作案手法的“专业性”及团伙成员“忠诚度”很自信。文物倒卖后,他在老家买房置地,盖了一套别墅,“他认为他们的盗掘行为足以逃避公安机关的侦查打击,因此案发后他并没有出逃。”
盗墓团伙盗窃清梵寺塔时,在出租屋内打盗洞的位置。
对话卫某刚:以前不畏惧神佛,被抓后相信报应了
澎湃新闻: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盗墓的?
卫某刚:大概有十几年,我入行比较晚。
澎湃新闻:盗墓之前你是干什么的?
卫某刚:我以前搞过汽车维修装潢,但这个挣不到钱,(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们老家那边都是搞这个的,已经成风了。人嘛,都有追求的,过不下去了,就得想点办法搞钱,跟赌博一样。
澎湃新闻:你有本“盗墓笔记”,怎么得来的?
卫某刚:都是自己写的,我们那边干这个的人多,在劳改队(看守所)认识了许多人,包括考古队和博物馆的人都有干这个的,我就跟他们学,然后记下来,干这行得学点理论。
澎湃新闻:听说你还有个师父,怎么认识的?
卫某刚:通过我弟弟认识的,当时他们一起盗墓,后来他看我也有兴趣,就说你要挖(盗墓)就来彬州。
澎湃新闻:你们刚认识的时候就来盗过开元寺塔?
卫某刚:具体时间忘了,那次来了以后就出事了,他跑了,我被判刑了。后来他在盗墓时盗洞塌了被压死了。
澎湃新闻:你此前因为盗掘古塔被判过刑,清楚其中的法律后果,为什么还要继续盗掘古塔。
卫某刚:我觉得上次失败不怨我,心里面有怨气,其实算上这次,开元寺塔已经被挖了三回了,之前都没有成功,我出来之后就是因为心里有怨气,才决定继续挖的。
澎湃新闻:你怎么确定这些古塔下面就一定有地宫?
卫某刚:这个东西……学嘛!时间久了自然就知道了。
澎湃新闻:说说你们盗掘的经过,怎么从地下准确定位地宫的位置?
卫某刚:定位仪器上有说明书,照着做就行了。开元寺塔因为距离比较远中间挖偏了一点,又重新校准重挖了一段,一共挖了270多米,都是工人挖的,每天大概挖四五米,挖成蛇形盗洞,因为上面还有下水道,为了防止积水倒灌盗洞坍塌。
澎湃新闻:你是怎么想到盗掘古塔前先开个店铺作掩护的?
卫某刚:总得有个名目留在这,开什么店因地制宜,有的卖小吃,有的开饭馆,有的卖蛋糕,适合干啥就干啥。白天做生意,晚上挖盗洞。
盗墓团伙使用的作案工具。
澎湃新闻:盗掘成功后,你们有对文物的价值做一个基本的评估吗?
卫某刚:没有,不懂,别人给多少就算多少。各行有各行的规矩,我能得多少财是注定的,别人倒手卖多少钱跟我没关系,翻再多我也不后悔。
澎湃新闻:你们有固定的买家吗?
卫某刚:没有,都是到处打听,胡乱找的。
公安机关追缴的“板凳佛”。
澎湃新闻:你们盗掘的都是舍利、佛塔和佛像,倒卖这些东西内心没有忌惮吗?
卫某刚:以前没有这种感觉,我们盗墓的不畏惧神佛鬼怪,但这次被抓之后,感觉相信报应了。我们在盗掘好几座古塔的时候,都出了事,最多的一次死了三个人,我弟弟也死了,这里头死了好几个人。
澎湃新闻:被抓的时候心里慌吗?
卫某刚:不慌,我自己干了啥事我能不知道吗,早都有心理准备了。
澎湃新闻:现在一审判决已经送达了,你对定罪量刑的情况有什么想法?
卫某刚:我没上诉,判15年我还算比较满意,已经对我从宽了。
咸阳系列文物盗掘案主犯:曾是汽车修理工,称盗墓是一场赌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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