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以来，微信群内频现群聊人员发布的“水滴筹”“轻松筹”链接，呼吁群组成员“10块20块的凑凑吧，30、50都是爱”，向链接中的患病儿童进行捐款。这些捐款链接多次重复出现，视频和文案内容高度雷同，网络捐款活动的真实性受到质疑。
近段时间以来，上游新闻（报料邮箱：cnshangyou@163.com）记者多次尝试联系发布相关捐款链接的群成员，但这些网友均未通过记者的添加好友申请。记者在调查中发现，“水滴筹”软件申请筹款的求助说明填写页面有多个求助文案模板，官方客服表示相关求助内容“都会帮您编辑好”，淘宝等多个电商平台上更有提供代写服务的商家。
“爱心成了KPI”，面对病毒式传播的陌生人求助信息，有公众对于网络筹款的真实性产生了极大的怀疑——网络筹款自从诞生以来，一直面对着如何盈利的猜测。
▲多个微信群内发布的内容相似的求助信息。图片来源/网络
筹款链接被病毒式传播
2022年1月，贵州安顺某小区业主微信群内，有业主身份的网友频繁发送多个网络筹款链接，这些发放链接的网友大多是新加入业主群的，一进入群组后，就开始密集发送筹款链接，称“为了孩子”，口吻极似患病孩子家属，文案中写道：“车、房能卖的都卖了，亲戚朋友能借的钱都借了。请原谅孩子生下来不易，我们会尽力把孩子治好，请大家帮帮忙，30、50都是爱。”同捐款链接一起发布的，还有生病的儿童在病床上痛哭流涕求助的视频等。
筹款链接中的信息显示，需要救助的小孩来自距离贵州安顺千里之外的江苏省泰州市。密集发送的筹款链接很快引发了业主群内群友们的反感，这些发布陌生求助信息的网友真实身份被质疑，很快就被清退出了业主群。
一名业主群成员告诉上游新闻记者，就在4月10日左右，他们业主群内又出现了一波以业主身份伪装的“爱心网友”：同样的文案、同样的求助信息，只是这一次求助人变成了来自河南的生病儿童，“我很疑惑这些人为什么会找到我们的业主群，为什么要伪装成业主来发这些求助信息？”
4月24日，上游新闻记者在重庆一个房地产销售项目的客户沟通群内，再次发现了网友发布的异地网络筹款链接。记者发现，链接中的儿童来自山西运城，2020年4月23日西安市儿童医院血液二科医生确诊该名两岁多的小孩患有急性髓系白血病，“两年多的化疗产生巨大的费用，压得全家人喘不过气来，已无力支撑下去了”。
微信群内，发布人在文案中称，“10块20块的凑凑吧，孩子时间不多了”。上游新闻记者以捐款人的名义发出好友申请，试图了解详细的病情，但截至发稿仍未通过。
群组内有部分网友根据相关文案信息，通过网络筹款链接进行了捐款，但也有网友称相关链接为虚假信息，“如果病情属实，以家属自称的群组人员为何不同意添加好友申请呢？”
近一段时间以来，社交平台上各类商业销售群、业主群、车友群以及其他人员构成较为复杂的群组内，各类文案内容相似、病情雷同的网络筹款链接频繁出现。记者对相关链接中的求助信息统计后发现，这些求助的儿童所患疾病多为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目标筹款金额多在20万—50万元之间，多名儿童年仅10岁，就医地点主要集中在北京的河北燕达陆道培医院与京都儿童医院。公开资料显示，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治疗周期的花费在20万—30万元之间，如果需要骨髓移植，花费多在50万元左右。
4月20日，上游新闻记者通过筹款链接内的求助信息，联系上一名患白血病儿童的家属李女士。根据李女士提供的资料，记者核实了其孩子病情的真实性，李女士的孩子2021年8月确诊为急性T淋巴细胞白血病，母女俩多方打听来到了位于北京的燕达陆道培医院准备骨髓移植，“我们是广西人，广西医疗条件有限，医院给的希望太渺茫，我们及时赶到了河北陆道培医院。”
李女士说，花光了家里的所有积蓄后，才决定通过申请“轻松筹”平台筹集25万元的医疗费用，“我们家孩子的病情肯定是真的，不是骗子”。对于自己女儿的筹款链接出现在全国各地的微信群内，李女士否认了有第三方平台涉及此事，仅表示“是朋友、家人、朋友的朋友（帮忙转发），反正有钱给孩子治疗就可以”。
▲水滴筹客服表示，求助内容、转发配文不需要筹款人自己撰写。图片来源/手机截图
软件方提供筹款小作文生成器
根据病人家属李女士的说法，如果求助信息是其家人、朋友帮忙发布、转发，但为什么会出现江苏、河南相隔甚远的两个患病孩童求助引导语都相同的情况呢？
上游新闻记者在“水滴筹”软件里看到，对于不会写筹款文案的求助者，“水滴筹”推出了专门服务。记者通过其首页“不会写筹款文章？”的链接，进入了“立即筹款”操作过程，记者填写完基本信息后即进入了“求助说明”页面，其中必填项有“求助者意图筹款金额”，最低1000元，最高50万元。筹款求助页面中，筹款标题已自动生成在框内，不需要求助者自己撰写，如果对筹款标题不满意，还可以点击旁边的“换个标题”自动更换。
记者多次刷新发现，自动生成的求助模板以多角度全方位立体呈现了多种求助信息，语言极具煽情性。网页求助详细说明部分，文本框内初始状态虽然是空白，但在文本框下部，“水滴筹”提供了多份文案模板，例如：“当我拿着手上‘沉重’的诊断证明，看着上面沉甸甸的检查结果，从生病以来我一直在和疼痛作斗争，今天万般无奈之下，写下这封求助信，真的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希望大家能够帮帮我！”全文声情并茂多达600字。记者尝试点击网页中“换个说明”按钮后，文本框内上一份说明立即被更换为新的文章，“以前我有许多美好的心愿：做老师，当科学家，去一次海边或快快长大，而当我经历许多事后，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家人幸福安康。如果让我许个能帮我实现的愿望，那一定会是家人身体健康！”
▲有淘宝店提供代写筹款文案服务。图片来源/手机截图
淘宝微信均可找到代写
除了网络筹款平台自有的筹款文案生成器，电商平台上也有求助文案代写服务。
上游新闻记者在淘宝搜索“代写”后，联系了多家文书代写网店，询问是否能够代写“水滴筹”文案。一家网店店主要求记者添加聊天软件账号后，其客服向记者明确了求助文案字数、截稿时间等问题后，向记者报价一份200—500字的水滴筹文案“收费200元”。另一家代写店铺则直接在淘宝聊天界面表示，可以代写“水滴筹”文案“原创文章包修改”，“下单后更有专业的老师对接，按照要求进行创作”，价格300元左右。
除了电商平台，微信上也有网络筹款求助文案“教程”。上游新闻记者通过微信搜索“水滴筹文案”，“帮转水滴筹的朋友圈文案”“水滴筹套用文案模板”等文章出现在首页，相关文章多达几十篇，有的甚至连朋友圈转发语都有明确指引，“献一份爱心，生命将因您而永恒”“种善因，得善果”……
一名曾在微信群内通过陌生网友发布的网络筹款链接捐款的李先生对上游新闻记者表示，筹款链接中的文案具有较强的感染力，自己正是在这些文字的影响下决定向病人捐款，“虽然不认识但是很感动，如果文案内容是假的，即使真的有生病的事，我也会觉得被欺骗了”。
▲水滴筹的求助说明页有多个模板供用户选择。图片来源/手机截图
筹款平台如何盈利
对于曾出现在每一个社交媒体中的网络筹款链接，社交平台上不少人都提出过自己的疑问：网络筹款平台难道不盈利吗？今年4月多家网络筹款平台有了最新回应。
美股上市的水滴筹公司联合创始人、水滴筹和医疗事业群总经理胡尧表示，水滴筹将定期向用户和外界公布筹款资金专管户和利息的相关情况，并宣布从2022年4月7日起试运行向筹款人收取平台服务费。
《水滴筹服务费试运行公告》指出，为平台可持续运营和发展，2022年4月7日起，将收取平台服务费，收取标准为单个筹款项目提现金额的3%，且单个筹款项目最高不超过5000元。以水滴筹平台上一个筹款金额为108046元的筹款项目为例，筹款者筹集善款共计108046元，但实际提现金额为104156.02元，其中3889.98元作为服务费支付给水滴筹平台。
上游新闻记者发现，除了水滴筹平台外，轻松筹、无忧筹等网络筹款平台也在收取类似服务费用。
轻松筹是在爱心人士每次捐款的时候，以“帮助患者享受极速提现、技术支持、专属顾问等服务”为名收取3元“服务费”，同时捐款者如若不勾选《用户资助说明》并支付相关费用，则无法为患者进行捐款。有捐款者向上游新闻记者反映，这一收费过程十分隐蔽且默认勾选，“稍微不注意就‘被服务’了”。
面对复杂的网络捐款过程和额外的平台服务费用，不少网友都对网络筹款平台的操作表达了不满，认为这是利用公众对于社会弱势群体的同情进行资本运作，“每个人的爱心都成了KPI”。
2021年4月水滴公司在纽约挂牌上市时，水滴公司CEO沈鹏就曾表示水滴筹不会收取任何费用，“公司会承担平台运营的成本”。然而不到一年的时间，水滴筹平台就更改了说辞。
水滴公司2021年财报显示，公司2021年营业收入净额为32.05亿元人民币，其营收主要来自向保险公司提供保险分销服务，以及向保险公司和其他保险经纪或代理公司提供技术服务等，同时水滴公司披露其2021年运营成本约为10.54亿元人民币，而其销售与市场营销费用却达31.05亿元人民币。
四川鼎尺律师事务所万淼焱律师对上游新闻记者表示，根据我国现行法律规定，网络慈善平台所采用的互联网个人大病求助模式是合法合规的，但无论是民政部门还是医疗保险部门都在关注网络筹款平台的发展，“网络平台筹款在社交媒体转发求助信息、统一生成文案信息，如果达到了欺骗捐款人的程度，就涉嫌诈骗属于刑事犯罪了，公安机关对于这种严重损害公序良俗的行为应该进行严厉打击”。
万淼焱建议，针对公众对于网络筹款平台越发的不信任，国家应该在立法监管层面进行规范，通过修改慈善法等方式，将互联网筹款平台纳入体系监管范畴，明确哪里可以赚钱、哪里绝不能成为“商业风口”，在法治轨道上规范民间慈善行业的壮大。
全国人大代表、安徽省农业科学院副院长赵皖平在2022年全国“两会”提交的建议认为，个人大病求助互联网服务平台面临着监管缺位、准入门槛低、缺乏鼓励措施、免费服务方式不足以支撑业务可持续发展等矛盾和问题，建议有关部门引导建立良性可持续的发展机制，尤其设立合理的服务费机制，“作为具有效率优势的互联网平台，可以参照现行基金会管理费标准，设立合理的行业服务费标准，从而促使行业良性持久发展”。
上游新闻记者 胡磊 实习生 冯欣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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