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窗消息，曹县成了宇宙中心。
成名靠喊。前几日，多个短视频平台上，一个来自山东的喊麦小伙儿每次直播时都会高喊：“山东菏泽曹县牛皮666，我滴宝贝！”
这一嗓子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引来众多网友效仿。
凭借独特的方言，具有喜剧效果的语气和神态，一句话、一个称呼迅速出圈的例子，近几年并不在少数，比如早些时候的“你妈喊你回家吃饭”，也有人评论，其洗脑效果类似于“郭老师的耶斯莫拉”。
这句话其实并不是这两天才有的，在南风窗此前的报道厦门JK女孩，曹县问你服不服底下，最高赞评论就是这句话，这印证着，曹县早就中了这句话的毒，只是等待着一天，一个契机被放出来。让人猝不及防，无处遁形，直呼“上头”。
重复和复制，是互联网世界最快捷常见的爆火方式。据微博数据显示，从4月13日到5月17日，微博上关于曹县的话题阅读量直逼5亿。
因为“知名度”过高，有人将曹县与北上广深并列，称为曹北上广，并致以至高赞誉：
“宇宙中心曹县”
“宁睡曹县一张床，不买上海一套房”
“我一出生就是曹县户口，你拿什么和我比”
……
我国2800多个县，一个小县城能在全国范围内出圈，的确可喜可贺，对当地人而言，还没来得及骄傲，倒有点受宠若惊。
5月18日，曹县县长梁惠民对曹县的走红作出公开回应：“不论是正面还是调侃，都欢迎广大网友到曹县走一走，看一看真实的曹县。”
曹县县长梁惠民呼吁大家到曹县实地游览（图片来源：好看视频）
这话算是真诚，也带着几分谦卑。
我也曾拜访过曹县，在那里看到了它更真实的那一面。
01
蕞尔小城的身前身后事
今年早春，我初次来到曹县，对这个鲁西南小县城的印象，与大多数北方工业小县城无太大差别。
宽阔平直的马路，稀疏低矮的房屋，清冷单调的路边偶现几株牡丹花，路边店铺出现最多的是朴素的当地小吃、土木材料及农贸市场等，偶尔几家装饰朴素的婚纱摄影，门口摆着汉服的宣传海报，门可罗雀。
曹县街道（南风窗记者 肖瑶 摄）
不管是这些天还是这些年，关于曹县的讨论与宣传里，两个名词绕不开：棺材，汉服。我此行的目的也与此有关。
早在2017年，日本媒体就曾在调查后报道“日本人买的棺材90%都来自中国山东曹县”。
曹县盛产桐木，作为全国三大千亿级木制品产业集群之一，当地几十万人从事木材产业。桐木重量轻、易燃烧，木质轻薄，价格低廉，恰好符合日本人要求棺木与逝者共同火葬的需求。
日本综艺中纪录日本的棺材9成为中国制造（图片来源：日本综艺的《中国的工厂观察》截图）
不过，在这之前，多年以来，鲁西南仍然是山东最落后的地区，曹县也一直躺在中国贫困县名单里，很多村甚至因为穷而出名。
改革开放以来受制于交通不便，曹县的发展很滞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曹县的经济增长主要来源于当地人外出务工的收入，人口流失带走了一部分经济发展的内生动力，也造就了如今看到的灰沉沉的县城风貌。
2013年前后，电商突飞猛进，曹县人民偶然地抓住这根稻草，的确尝到了甜头。据阿里研究院的数据，仅2020年“双11”第一天，电商销售额就超过16亿元。
而电商之所以能腾云驾雾直上青云，得益于汉服。
曹县县长梁惠民曾做“主播”为曹县汉服代言（图片来源：曹县融媒体中心）
曹县早就曾是全国最大的演出服基地之一，2019年前后开始，汉服这股流行风在当地风风火火刮起来，目前，当地电商企业超过5000家、网店6万余家，绝大多数都是汉服生产与零售。
不过，曹县汉服的名气，最初是不光彩的。
南风窗在此前的文章《义乌女孩，曹县问你服不服》里提到，曹县之所以能成为继杭州、成都、广州以外的第四大汉服生产基地，在于其价格低廉，而这背后，是为压缩成本而忽略原创设计的滥造，当地不少商家都曾吃过设计侵权与抄袭的官司。
曹县当地一家汉服制造商在店内陈列的汉服样品（图片来源：曹县融媒体中心）
虽然近几年，相当一部分家庭作坊已经开始重视并学习原创，但对真正热爱并钻研过汉服的爱好者而言，曹县的“白菜价”汉服，终究是一种对汉服文化的不尊重。
说完了“棺材”和“汉服”，关于曹县的标签也就差不多黯淡了，这两天的文章，大多都提到这两大产业，然而外界对曹县的关心和窥探，也就仅止于此了。
02
网红成名的“胃胀气”
“其实一想到家乡的感觉总是落寞。”曹县土生土长的29岁青年王仲这么说。在他的形容里，家乡的面积很小，“从北到南一条大马路就贯穿了整个县城。”
从24岁开始，王仲在北京打工，做运输行业，跑遍大陆山水，每年回家，依然觉得家乡数年如一日，没有太大变化。“说难听点叫死气沉沉”，他苦笑，“更难听点，叫又土又穷”。
王仲特别担心外地人抱着莫须有的期待来到曹县，看到真实样子后“从此一生黑”。
这种担忧是不少曹县人共享的，比如在济南念大学、作为整个宿舍唯一一个山东人的何青青，她特别不喜欢被身边同学围着笑侃“山东没有曹县，就像西方没有耶路撒。”
微博上的网友调侃
“过度的吹捧就是贬低”，何青青很失望，“而它们传到我耳朵里，只因为我是曹县人。”何青青觉得这种滋味特别别扭，好像忽然被加诸了某种无妄之罪。
“一开始也当笑话听，但听多了总会往心里去，真不明白这种低级趣味有什么好模仿的？我觉得这是对一个地区的不尊重。”何青青在社交平台上忍不住吐槽，她呼吁人们多关注自己身边的人与环境，而不要被一些夸张的形容误导。
“我的家乡曹县不是什么梗，而是一个承载了诸多人过去、现在与未来的小县城，虽然它依旧不那么现代化，不那么富裕，但这里的每个人都在努力生活……”她认真敲下自己的想法。
截至2020年，曹县带集镇孙庄拥有1.8万个淘宝店，表演服饰企业3000多家，是全国最大的儿童表演服加工基地、最大的演出服产业集群。近年，这里又开始涉猎汉服、校服、动漫服、舞蹈鞋等更多元化品类（图片来源：曹县融媒体中心）
底下有几个人不假思索地评论回复她：“山东菏泽曹县，牛皮666我的宝贝！”
……
老话道“人怕出名猪怕壮”，这话在《红楼梦》的王熙凤口中还有后半句：“况且又是个虚名儿。”
在互联网个体门户时代，“网红”是个无限扩容的篮子，一张脸，一句话，一个表情一个动作，大面积的曝光、高频率的出露，是今时今日最常见的、最简单粗暴的成名形式。
然而，这种路径下的爆红，大多源于观众的“审丑”偏好，而不是审美。
将一个面积不足2000平方公里、人口不足170万，人均GDP仅2万出头的小城市，与纽约、北京相比，恐怕也是出于这种癖好。
2019年曹县电商节开幕式（图片来源：曹县融媒体中心）
下一次再听到“曹县”的口号，可能会耳熟，会唏嘘，但也可能会产生嫌恶，好像一下子被塞入了太多名不副实的赞誉，消化不了，从胃部翻起一个虚幻泡泡破灭的嗝。
03
比肩北上广，一次精神逃离
从网红的角度理解，一座城市一夜成名，悲喜总是参半。
靠梗走红，也许会掩盖当地原本的质地，也许会导致一个原本丰富的城市被单一化、枯燥化，当一个梗变成一件事物的所有标签，疯狂滋长、蔓延，这样事物便要以一种活跃的方式死去了。
然而，从人的角度，有些东西似乎可以理解得更平实、通透点。
对于本地人而言，正如“何青青们”想对外省人呼吁的那样：在每一个“曹县”，都有用力活着、生活着的人，他们也许热爱自己生活的土地，对自己的家乡，同时怀揣一份坚定的归属感，与一份浅度的自卑。
曹县一家汉服制造厂商（图片来源：曹县信息港）
而对外地人来说，“可以和纽约并肩，房价却只有纽约的1/100”的惊呼，并非出自真的惊奇，而同时传达着一种调侃与解嘲。
第一个喊出“山东菏泽曹县，牛皮666我滴宝贝”的人，或许的确怀着宣传曹县的私心，但对后来夸张的模仿者而言，也许更多怀揣一份对生活的无奈，及一点乐观的期许。
对一个心智正常的成年人而言，当然不会不清楚一个十八线小城与国际一流都市的区别，但就像动画片里的不死之崖，万一世界上真的有这么个好地方，想象一下也未尝不可。
曹县当地旅游景点（图片来源：曹县商都博物馆）
这与几年前遍地呐喊的“逃离北上广”有着某种类似：进入白热阶段的城市化让人们疲惫不堪，内卷、打工人等无师自通的概念把生活层层嵌套，遥不可及的房价，做不完的工作，忙碌裹挟着焦虑、疲惫……
也许身体还未逃离“北上广”，但精神上需要先逃离一次。
对这部分人而言，“曹县牛皮666”的确仅仅是善意的、可爱的调侃，他们这一生未必会真正走到这个小县城，但一定会记得幻想中有一座魔幻城市，身价堪比纽约伦敦，地价却低至千元。
能那样，也挺好的。
原标题：曹县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免责声明】上游新闻客户端未标有“来源：上游新闻-重庆晨报”或“上游新闻LOGO、水印的文字、图片、音频视”等稿件均为转载稿。如转载稿涉及版权等问题，请联系上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