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远程视界科技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远程视界）法定代表人韩春善被抓了。在被多家媒体证实消息属实后，很快便搅动了全国医疗圈的平静，特别是对全国多个县级中医院来说，这一消息犹如“晴天霹雳”。

很快，早已人去楼空的远程视界，成为了从全国各地赶来的受骗医院负责人的聚集地，但最终只能无功而返。

近日，上游新闻（报料微信号：shangyounews）记者从安徽省多个可靠信源处证实，在全国众多受骗医院中，仅安徽省便涉及8家，其中国家级重点贫困县和安徽省深度贫困县六安市金寨县被骗4607万元。

在金寨县中医院就此事的情况说明中提到，受骗原因是出于侥幸心理，在未收到设备的情况下签署了确认收货单。8月10日，金寨县中医院通过官网发布消息称，当地警方已对此立案调查。

▲远程视界运营模式图。

注定的崩盘

北京远程视界科技集团有限公司，远程医疗界的“独角兽”。其特有的“不花钱只需提供场地，就能免费使用医疗设备，并享有北京知名医院的人才支持”的远程模式，曾获数亿元融资。

上游新闻记者梳理其官方微信公众号公布信息后发现，远程模式即“互联网医疗+融资租赁”的合作模式。而实际上，远程视界仅是扮演着中介和担保人的角色。在医院、远程视界和租赁融资公司的合作中，租赁融资公司委托远程视界低价采购医疗设备并提供资金，之后再将此设备租赁给医院。在双方约定好分成比例的前提下，远程视界可先行为医院垫付租赁费用，医院只需要在未来3到5年内还清设备费用，便可拥有设备的所有权并在此期间获得技术支持。

“设备的收益是租赁融资、远程视界、专家、医院四家分成，其中给予租赁融资的费用就是偿还租赁费。这样算下来，基本相当于医院没有花一分钱。”内蒙古一家曾与远程视界合作医院的负责人介绍，而实际上，医院最终承担的费用远高于设备的本身价格，而租赁融资公司和远程视界的主要收益便来自于其中的差价。 

采访中，上游新闻记者注意到，远程视界曾多次发布过与各地医院的合作信息，其中多为县级或二级甲等医院。甘肃、内蒙古等多家与远程视界合作的医院负责人向上游新闻记者表示，二甲医院因整体医疗水平有限，长期处于较为尴尬的境地。之所以与远程视界合作，主要是看中其可提供远程的医疗技术支持，不仅能提高医院诊疗水平，还能为医院培养人才。

因此，凭借其合作模式，自2012年成立至2017年，远程视界共与全国上千家医院签订合作合同。远程视界还在2016年发布消息称，当年，远程视界就已实现年收入60亿元，纳税6亿元。业务遍及乡镇卫生院和卫生室等达到30000家，被业内称为全国最大的医疗设备销售商。其出身安徽省阜阳市的掌门人韩春善也因此成为该行业的创新者。

▲远程视界创始人韩春善。

只一夜间，远程视界便从神坛跌落谷底。

2017年底，因资金链断裂，远程视界先后出现了拖欠员工工资、代理商提成无法兑现、设备专家迟迟不到位等情况。最终，人去楼空，导致全国上千家医院陷入债务旋涡，引发大范围维权。 

据此前多家权威媒体报道，2018年8月，全国60多家医院负责人曾前往远程视界位于北京丰台区的总部追债，但最终均无功而返。今年7月，韩春善已被抓获的消息被媒体证实后，再次引起多地医院加入维权。 

接近远程视界的知情人士向上游新闻记者表示，远程视界的模式并非独家，近年来类似的经营模式在医药界层出不穷。但远程视界的这种资本运作，已经违背了市场规律，注定要崩盘。“其实早在2017年初，韩春善便已经有所预感。”知情人士说。 

近日，上游新闻记者多次拨打远程视界的工商登记电话，但均无人接听，且客服系统也已无人应答。

▲金寨县中医院大门。

受骗的医院

既然医院不需要花一分钱就可享受到远程医疗技术支持，那这些医院又是如何受骗的呢？

在安徽省六安市金寨县中医院出具的《金寨县中医医院与北京远程金卫肿瘤医院管理公司合作发展肿瘤项目情况说明》（以下简称《情况说明》）道出了其中原委。

《情况说明》中提到，2017年初，远程视界公司多次找到金寨县中医院，提出开展肿瘤合作项目，要求与医院进行合作，远程视界公司承诺提供开展肿瘤医疗服务平台及设备，不仅所有的设备全部由北京远程公司投资，而且提供肿瘤远程技术服务及项目运营和病源建设，通过建立肿瘤防治标准规范，提升医院肿瘤专科诊治能力，建立肿瘤早筛查、早诊断、早治疗的防御体系，同时提供操作医疗器械的技术。

面对远程视界公司抛出的诱人优厚条件，正苦于没有资金购买医疗设备的金寨县中医院，便与远程视界达成了合作意向。为打消金寨县中医院的顾虑，在签订《全国远程肿瘤医疗联合体区域协同医疗示范工程合作协议书》（以下简称《合作协议书》）及附件《全国远程肿瘤医疗联合体区域协同医疗示范工程运营细则》（以下简称运营细则）的基础上，远程视界又起草了《补偿协议》，按该补偿协议第一条规定：远程视界不仅在6个月内支付设备融资租赁本息，而且若超过6个月，项目收入25%仍不足以完成还款计划的，远程视界同意继续为医院按照还款计划垫付不足部分。 

▲金寨县中医院发布《情况说明》。

《情况说明》中提到，由于北京远程开出了上述优厚条件，2017年6月18日，金寨县中医院与远程视界签订了《合作协议》、《运营细则》、《补偿协议》。约定协议有效期为5年，医院方、专家方、设备方、运营方各按25%比例从肿瘤项目中分成，医院只提供场地，其它专家、设备和运营管理均由北京远程公司负责。

金寨县中医院称，2017年8月，远程视界的工作人员带着西安宝信融资租赁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宝信公司）工作人员来到金寨县中医院，在了解了医院的财务收入、基础设施后，宝信公司便要求金寨县中医院在事先印制好的格式化合同《融资租赁合同》《委托购买协议（三方）》《收货确认书》及《设备验收报告》上签字盖章。 

因并未收到医疗设备，金寨县中医院对宝信公司和远程视界货未到先签收的做法提出了质疑。“对方说，金寨县中医院只是名义上的承租人，融资租赁经济责任仍然由北京远程公司承担，先行签署《收货确认书》《设备验收合格报告》的目的只是为了宝信公司付款和融资的需要，北京远程购买医疗设备，他们两家公司一直合作，在全国是通用做法。”知情人表示，对方还拿出了与安徽省内其它人民医院签订类似项目的合同，以证明此做法是被普遍认可的。

 基于以上原因，金寨县中医院报请领导同意后，便与宝信公司签署了《融资租赁合同》，约定设备租金为4607.2836万元，共分36期付清，每期租金为127.9801万元。 

2017年10月20日，金寨县中医院收到了宝信公司的催债信息，要求其交付第一期租金127.9801元。而此时，金寨县中医院实际上并未收到远程视界提供的医疗设备和技术支持。随后，金寨县中医院找到远程视界沟通此事。3天后，远程视界将第一期租金汇至金寨县中医院账户后，金寨县中医院又于当日转汇给宝信公司。

“后来因设备始终未到，合作目的没有实现。医院于2018年2月发律师函给远程视界、宝信公司，要求终止合同，但宝信公司未予理睬，并向西安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我们继续付款。”知情人说。

至此，金寨县中医院才意识到在未收货的情况下就签署收货确认单，再到后期的催款、成被告，一系列动作下来，早已掉入了远程视界的陷阱。

《情况说明》中特别提到，后经金寨县中医院了解，在全国范围内被远程视界、宝信公司以同样套路、同样合作模式和签订合同形式欺骗的公立医院有1000多家。

▲金寨县公安局出具的立案告知书。

多地警方已介入调查

在合同、确认收货单等相关证据齐备的情况下，金寨县人民医院与其它受骗医院一样一审败诉了。“如果被执行，就需支付给宝信公司4000多万元设备款，而我们不仅没有收到设备，没有得到技术支持，还要为明显高出设备实际价格的部分买单。”金寨县中医院称。

据中国裁判文书网数据显示，自2018年起，与远程视界有关的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件已超百起，涉及河南、河北、四川、贵州、新疆、宁夏、内蒙古、黑龙江、吉林、江西、湖南、陕西、山西、安徽、云南等多地市县级医院，诉讼金额均超千万。与其合作的融资租赁公司多也分布在北京、上海、浙江、西安等地，仅与西安宝信公司就涉案200余家医院。其中大部分案件为医院方败诉。

上游新闻记者多次联系部分融资租赁公司，均未得到回应。

案发后，此事也引起了医疗行业的广泛讨论。尽管人人都知道“天下没有免费午餐”的道理，为何还会有上千家公立医院落入陷阱？

对此，金寨县人民医院在情况说明中表示，众多基层医疗机构（主要是县级公立医院）出于医院发展需要和提高医疗服务能力的考虑，加之远程视界承担经济责任的承诺，遂同意合作并按其要求签署合作文件及设备融资租赁合同。

之后，远程视界仅向医院提供少量设备或根本不提供设备，也不实际提供所谓技术支持或开展合作业务，先汇给医院少量资金转付给融资租赁公司租金后，即编造理由要求医院自行向融资租赁公司还款，再由融资租赁公司以医院违约为由，对医院提出诉讼，要求医院一次性偿付巨额租金。正是相信其免费医疗和远程技术支持的承诺，才导致众多医院陷入被诈骗的困境。

目前，因不服判决或因怀疑远程视界存在诈骗行为大部分涉案医院已向警方报案。此外，据金寨县公安局出具的《立案告知书》显示，2018年7月20日，就已经对金寨县中医院被合同诈骗一案立案侦查，目前正由金寨县公安局经济犯罪侦查大队办理中。

随后，上游新闻记者从金寨县公安机关了解到，远程视界案件属全国性案件，此前公安部就曾指派湖南警方进行研判，目前仍在调查中。如构成犯罪或由公安部指定管辖。

上游新闻记者 沈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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