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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头不见低头见,可我再也不认识我的邻居
05-30 08:13:13 来源:新周刊

城市化时代,邻居们越来越少往来。图/路透

在心里小小地希望,如果哪天做饭真的没有盐了,跑出去敲敲门,就有毫不犹豫开门把盐递给你的好邻居。

我们的邻居消失了。

真不失为一个惊悚电影或者恐怖故事的好开头。不过今天不打算讲恐怖故事,消失的意思是,我们的邻居,正在从我们的通讯录上消失,从微信好友列表消失,从熟人关系消失。

时至今日,邻居,成为我们最熟悉的陌生人。

你认识你的邻居吗?

中国青年报做过一项关于邻居的调查,40.6%的人说自己不熟悉自己的邻居,其中12.7%的人“根本不认识”自己的邻居。

每天居住在同一栋楼里,可是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

这项调查是2011年做的,放到今天,情况只会更糟。

每天用同样的小区门禁卡,出入同一栋楼,坐同一部电梯,甚至在同样的楼层,抬头不见低头见,都是我们的邻居们。

有时怕什么来什么,你也许顶着一头炸毛,满脸油光,趿着拖鞋,穿着大裤衩,出来倒垃圾和拿外卖,就能撞见邻居——除了家人和舍友,他们是少有看过你最真实面目的人了。

不过,有关系吗? 

除了跟我们住得近之外,现在的邻居与大街上的路人甲,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不同于上一辈人,如今我们和自己的邻居缘分,就是在目送他们渐行渐远。而且,他们还用消失的背影告诉你:不必追。

住同一层楼,就能成为好姐妹的,只能出现在《欢乐颂》里了。

有一种情怀,叫做老邻居

“落雨帮我收被单/常常去你家吃饭/老人小孩一大院/巷弄底里讲闲谈。”

这是温州方言歌曲《邻居都去哪儿了》的开头,让人想起旧时的老邻居。

从大杂院、弄堂、围屋、村屋等民房,到七八十年代统配住房时期的筒子楼,旧式住宅大多局促狭小,邻里之间只有薄墙相隔,隔音效果也不好。

因为条件有限,邻居们常常需要共用厕所、洗菜池和水表。院子、巷弄和走廊是公共空间,天然地成为街坊邻居们的休憩和社交场所。

那时的物质生活并不充裕,但人与人之间却隔得很近。

大杂院里几家共用水龙头 图/ 《贫嘴张大民的的幸福生活》

陈丹燕在文章《上海的弄堂》里,构建了一幅弄堂生活场景:

平平静静的音乐开着;

后门的公共厨房里传出来炖鸡的香气;

有阳光的地方,底楼人家拉出了麻绳,把一家人的被子褥子统统拿出来晒着,新洗的衣服散发着香气,花花绿绿的在风里飘,仔细地看,就认出来这是今年大街上时髦的式样;

你看见路上头发如瀑的小姐正在后门的水斗上,穿了一件缩了水的旧毛衣,用诗芬在洗头发,太阳下面那湿湿的头发冒出热气来;

还有修鞋师傅,坐在弄口,乒乓地敲着一个高跟鞋的细跟,补上一块新橡皮。

因为有限的物理空间,不同家庭不得不把自己生活的某一部分与邻居相互交叠,换取共享资源和空间的权利。于是邻居们得以看到彼此褪去光鲜,最有烟火气息的真实一面。

这样的生活无疑是现在住在水泥森林的人们体会不到的。

上海弄堂

从前的日色很慢也很长,邻里是温暖的情怀,也是亲切的怀恋。 

那时,邻居家的电视总是很好看,邻居阿姨炒的饭菜总是特别香。

做饭的时候,各家传来锅碗瓢盆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俨然一首充满生活气息的交响曲。东家的油盐,西家的调料总会在各个不同的厨房循环出现。即使自家没做饭,端着一个碗四处走动,就能百家饭吃到肚皮饱胀。

有一种小孩叫隔壁家的小孩,他永远比你优秀,但是比你考多几分也并不妨碍彼此的情感。放学后是所有孩子最快乐的时光,每次出门一喊,就能集结一群一起写作业一起玩耍的小伙伴。

路上玩耍的小朋友。图/秋山亮二

有一种交往叫美食外交。谁家买了西瓜,左邻右舍都会分到一瓤两瓤,谁从老家带了特产,前屋后院的邻居们都能分点品尝。小孩们乐意在各家之间充当人肉送货员,换取在小伙伴家放风的一小段快活时光。

韩剧《请回答1988》中,邻居互送食物。

有一种信任叫远亲不如近邻。家里钥匙可以放心地交给邻居保管,帮忙接小孩、收衣服就像自己家事一样自然,真正紧急时,街坊们从不分你我,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守望相助共渡难关。

胡同口乘凉的街坊 

“蒸梨常共灶,浇薤亦同渠。”在生活条件并不优越的年代,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却淳朴而真实,邻里彼此信任、深刻地参与了对方的生活,成为举足轻重的一分子,是没有血缘却胜似亲人的存在。

现在的邻居,比邻若天涯

人都是群居动物,天然地想与身边的同类共处,然而就像凤梨罐头会过期,如今这个原则放到邻居的语境下已经过时。

90年代开始,城市化的步伐加快,大搬迁的浪潮深刻地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我们从平房搬到了高档小区,从家家不闭户到层层防盗门,旧式邻里的脉脉温情却逐渐消解。邻里成了单纯的地缘关系,而失去了原来的温情色彩。

防盗门隔开了邻居

陶渊明的诗《移居》中写道:“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他选择移居南村,是因为看中了这里有很多内心朴素纯净之人,希望能和这些人朝夕相处。

如今,我们对身边的邻居一无所知,是不是素心人,咱不知道也不敢问,与他们密切相处就更谈不上了。

倒推回最最基本的问题,有多少人能叫出自己邻居的名字?又有多少人还认得邻居的面孔?恐怕不少人会把头摇得比拨浪鼓还要欢。

如今人们都只向往人迹罕至的“桃花源”了。

出门照面点个头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就算搭乘同一部电梯,勉强寒暄几句后就赶紧掏手机,假装有十亿生意要忙。

“各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是当下邻里关系的常态,我们保有了自己和对方的隐私,也失去了对邻居们的好奇。

不关心不打扰,是我们对邻居的“温柔”,也难怪独居老人发生意外多日无人知晓的新闻屡见报端。

恐怖电影看得多了,就会激发无限的想象力,要是你的邻居对你过于热情,还得怀疑对方是不是图谋不轨。

网上有人说自己新搬家后为了与邻居们打好关系,敲邻居门送水果,却连吃了四五家闭门羹,最后终于像不相信爱情那样也放弃了相信邻里之情。

邻居已然变成了猫眼那头的陌生人

如果把邻里关系当做一门考试,从国内到国外,估计许多国家都得挂科。

汇丰银行做过一个名为“澳洲梦想家园”的调查,发现四分之一的澳大利亚人不和邻居说话,只有19%的人知道邻居的外貌,7%的人表示,如果有邻居摔倒了,他们当面都认不出来。

日本人比澳洲人好一些,某搬家公司一项邻里相处调查反映,46.6%的受访者“熟知部分邻居的容貌以及姓名”,但是“邻里相处难易度”的问题中,回答“困难”的比例达到了50.9%。

看似热情的美国人,其实并不热衷于搞邻里关系。一项综合社会调查显示,仅有2%的美国受访者认为邻居是坦诚相待的,而只有9%的人认为邻居对自己有所帮助。

德国社会学家卢曼将信任关系分为人际信任与制度信任。不得不承认的是,当下邻里关系中的人际信任在社会的发展过程中渐渐失掉了生存土壤,邻里关系由从前紧密的人情联系转变为契约关系,传统意义上的邻居,正在离我们远去。

但有些时候,成为邻居才是故事的开始。

邻里之战,就是一部狗血大剧

日渐冷漠的邻里关系让人感到唏嘘,但是对有些人来说,冷漠,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一个残酷的真相是,如今人们对同个屋檐下的邻居们已经越来越容易失去耐性,区区生活琐事就能剑拔弩张,即使“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与邻居争个高下。

在网购网站上搜关键词“邻居”,弹出来的第一个商品,叫做震楼器。

啥是震楼器?这是一种安装在天花板的振动马达,通过模拟震动和敲打的噪音,以暴制暴,反击和遏制楼上住户制造噪音。

震楼器

震楼器的价格在100到400元不等,基本都会标榜“自家不吵”,机器打开后在自己家听到的是音乐,在楼上听到的是冲击钻的声音。不仅如此,还有远程遥控和预约功能,价格越高,噪音的种类和力度选择越“丰富”。

排在首页的热销产品,月销量高达1000多件,可见各家邻居之间战况之激烈,看评价就可以脑补出1000集剧情。

看图编故事 

震楼器的威力有多大?

有人因为使用震楼器而获得了暂时的宁静,有人因为沟通失败而互殴报警,有人因为不堪其扰最后被迫搬走……

那些家有多动症小孩,或者喜欢在家唱、跳、练乐器和篮球,还依然与邻居相安无事的人就偷着乐吧,还要顺便感谢一下邻居们的不报复之恩。

横亘在邻里之间的鱼刺,除了噪音,还有一种无形胜有形的掠夺行为——蹭网。

知乎上有个提问,叫 “如何回绝不熟悉的邻居问 Wi-Fi 密码?”,提问下面有768个回答,最高赞回答有近5000人赞同。

在这个流量贵如油的年代,手握流量的人就是土豪, Wi-Fi到不了的地方都叫远方。

有的人不舍得自己买流量,却靠蹭邻居家的Wi-Fi续命。

为了省钱,他们宁愿在阳台窗口楼梯把自己扭曲成诡异的身姿,只为了接收信号;或者下载流氓蹭网软件用技术手段盗取,无视各种问候全家的Wi-Fi名称;脸皮再厚点的,就像上面提到的那样会直接找邻居要密码,即使邻居跟他并不相熟。

也许在他们眼里,蹭网不能算偷。而邻居存在的意义,只是帮他们交网费的冤大头。不过侥幸连到了也不必太开心,也许他们的设备在连上后根本没信号,因为被对方悄悄限制了流量,还有隐私通过 Wi-Fi泄露的风险,实在得不偿失。

一推开家门……

现在网上关于邻居的新闻,温情的越来越少,狗血的越来越多。以下随意摘取了一拨4网友的困惑:

邻居毒死了我的狗又不承认,我该怎么做?

楼下邻居养鸡,早上一直打鸣,我该怎么办?

怎样委婉告诉楼上大爷不要在晚上用麦克风练歌?

隔壁有个孕妇,让你关掉 Wi-Fi 怎么办?

邻居拿热水把我种的花椒树浇死了,我该怎么做?

……

宠物、小孩、噪音、卫生、占道等等都可以成为争吵的导火索,剪不断,理还乱。

与普通的争端不同,邻居是360度盘旋在身边的幽灵,抬头不见低头见,今日不见明日见,除非决绝搬家,否则与邻居的斗争就是一场无限期的残酷凌迟,需要勇气和耐力。

更多一些和谐的邻里关系。

邻里关系,正在消失

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邻里关系的消解几乎是必然的。

较早的邻里以血缘关系为纽带,同一个家族的人生活在一起抱团取暖。

在城市化的进程中,工缘关系又逐渐取代了血缘关系,尤其在单位统一分配住房的年代,住一起的人既是同事也是邻居。

而现在,我们的邻居,大多只是陌生人,而且这些陌生人的搬家频率相当之高,常常还没认全,就已经搬走。

筒子楼里的邻居,多数是工友。 王锡纯/摄

也许有人会说,以前的邻居,不一定都是亲人和同事,从陌生人培养起来的也有不少。

中青报的调查数据显示,在“当下邻里关系变冷漠的原因”中,最主要的因素,是我们对陌生人戒备心理比从前更强了。我们不再像从前那样轻易对陌生人交出我们的信任。

心理咨询师Stan Steindl表示,“这是一个现代问题,虽然我们仍然生活在社区里,但经常会有非常强烈的孤独感。我们发现,当和陌生人生活在一起时,我们的威胁系统就开始启动,开始在这些陌生人身上寻找威胁,并开始建立我们的防御系统。”

我们比从前更尊重个人的隐私和空间,尤其在城市,偷盗事件频发,从前“家家大门常打开”的习惯已经失去,防盗门、监视系统、报警系统却屡屡升级,物理上隔绝了邻居们偶遇和交流的机会。

我们的生活中,也不常碰到像“马大姐”这样的“闲人”了。

过去,生活条件有限,邻里之间互帮互助,相互依赖,才能维持日常生活。东家借盐油,西家出人力,一来一往,无形中增进了彼此的感情。如今,谁家不是万物齐备,就算真的缺了什么东西,一个电话一个订单,跑腿服务快递业务直接送上门,简直不要太方便。

从前遇到问题,我们可能会厚着脸皮敲邻居家的门寻求帮助,现如今,上网搜索就可以得到专业的答案,而物业和居委会制度的成熟,已经足够解决我们大部分的生活实际问题。

我们的社交与娱乐方式越来越多样化,手机、互联网和各类社交软件的普及,使我们得以与远方的亲人朋友实时沟通,邻居不再是我们社交圈子的必选项。

科技让我们足不出户,远离社交。

“远亲不如近邻”的说法,终有一天会成为历史,伴随着社会变迁,传统意义上的亲密邻里关系,正在逐渐消失。

即便如此,还是会在心里小小地希望,如果哪天做饭真的没有盐了,跑出去敲敲门,就有毫不犹豫开门把盐递给你的好邻居。

作者 | 尧葭

原标题:抬头不见低头见,可我再也不认识我的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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