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其认为自己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注定不讨人喜欢。但扪心自问，内心坦荡，也问心无愧，所以也并不觉得有多大回事。她相信，日久见人心，自己的善意和坦诚最终会赢得人们的认可和接受。可是，不久前李正其偶然看到女儿的一篇日记，女儿说最喜欢妈妈加班不回家吃晚饭，这样家里的氛围就很轻松，吃晚饭时外公外婆，爸爸和她都可以有说有笑。而只要妈妈在家吃晚饭，大家都不爱说话了。李正其很委屈，也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刀子嘴是个问题。

周末我们见面时，李正其从包里拿出烟和打火机，烟点燃了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我，你抽吗？我摇头。她抽了几口又问，你不介意我抽吧？我朝她伸出了大拇指，表扬她这句“你不介意我抽吧？”让听者心理舒适度高。她哈哈大笑，说你们文科生就是花花肠子多。我哭笑不得，问她是在表扬还是批评？她一脸无辜地说，表扬啊，就是说你聪明，心细。我问她，“你确定自己一点没有贬义和嘲讽的意思”，她想想说肯定没有。我说但事实上花花肠子这个词很容易让人想到贬义和嘲讽。你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话呢？非要把一句好话说成恶语，让听的人不舒服。刚才还表扬你考虑了听者的心理舒适度呢，怎么马上又逆转了。见我有些严肃，她叫我别介意。我摇摇头说，我介不介意不重要。但如果你的亲人介意，你就要深思反省了。

提到亲人，李正其不再吭声。过一会儿，她给在外陪女儿补课的老公及家里的父母分别打了电话。她打给老公，本意是想表达对老公周末陪孩子补课的感激，以及对女儿学习的关心，但她脱口而出的是：你今天陪娃儿没烦噻，跟你说，你得把她盯紧点，不然你们又是白浪费了一天。她打给父母，本意是关心老人中午的吃饭问题，但她说的是，你们把昨晚的剩菜剩饭扔了，重新弄，你们省点小钱吃病了住医院多的钱都要花掉。

我说正其你冤不冤，本来是渴望关系的亲近，但说的话句句是漠然；本来是想表达关怀，但话语透露的却是不信任的设防。我还注意到一个细节，正其和家人说话习惯用“你，你们”。我请她把几把空椅子当作家人做一个现场练习，试着用“我、我们”，而不是“你、你们”讲话。她试了一会终是说不出口。我问原因。她说每当她试着用“我，我们”讲话时，她就会觉得很别扭很虚弱，而用“你，你们”讲话，会觉得很顺畅很有力。我说现在你明白了吧，不是家人要疏离你，而是你要疏离他们。你把自己当成家里的救世主，平白滋生出可笑的权威感。但我要提醒你的是，你控制欲越强越容易缺乏安全感，因为你一刻也不敢有丁点松懈，所以你很累很紧张，说的话就很容易被人误解为有暴力倾向。我相信你并非有意要说这些话恶语伤人，只是你冲口而出的话往往携裹着你的负面情绪，紧张，恐惧，焦虑。

“我没有，我，我真的，爱他们。”正其委屈得胀红了脸，有点儿语塞地为自己辨解。我说是，我相信你爱他们，但你的爱表达有问题。你心里有剌，由紧张，恐惧，焦虑共同筑成的剌，你没找到拨剌的方法，任它疯长，长成了控制欲，长成霸权，直接导致你话语有毒。要戒掉话语里的毒，首先要拨掉心里的剌。

让心与心相通的路，芳香满径肯定胜过荆棘丛生。从这个意义上讲，刀子嘴豆腐心并不值得提倡。

张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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