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风絮之时，想起一位玛丽苏姑娘。

她的家世，直到千年之后，还在被人们津津乐道。

生于陈郡谢家，她的父亲是安西将军，母亲是阮籍后人，叔父是当朝宰辅。

她的夫家，是“王与马，共天下”的琅琊王家，公公是大名鼎鼎的王羲之，丈夫官至会稽內史。

作为晋代王谢两家豪门大族的宅第，乌衣巷因两族子弟都喜欢穿乌衣以显身份尊贵而得名

山阴道上桂花初，王谢风流满晋书。那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浪漫年代，她的家族三百年风流不衰，千年名声不绝。

冠绝群芳、卓荤英多，奈何总被，雨打风吹去。

1

未出阁时，已是名动天下的才女。

她的叔父谢安，这位谈笑间击退百万强敌的护国柱石，却为她的婚事煞费思量。先后把好友王羲之的几个儿子考察个遍，最后选择了王家次子王凝之。

两大门阀众望所归的婚姻，一时引得天下瞩目。但她，心比天高。

婚后不久，她回到娘家闷闷不乐。谢安感到奇怪，“王郎，逸少（王羲之）之子，人才亦不恶，汝何以恨乃尔？”

她嗔愠：“谢家一族中，叔父辈有谢安、谢据，兄弟中有谢韶、谢朗、谢玄、谢渊，个个都很出色，没想到天地间，竟还有王郎这样的人！”

被她diss的王凝之何许人也，出身上品高门，身世显赫。叔祖父王导权倾朝野，父亲王羲之雅望非常。长兄王玄之早卒，他虽为次子，但行长子之实。官爵不低，诗书亦有建树。

明拓 淳化阁帖 王凝之《八月帖》

这样的人，她都瞧不上？殊不知，以她15岁时的才情与心性，天下名士配得上她的，又有几人呢。

北府军的首领，打赢淝水之战的儒将谢玄，被她谆谆说道，“汝何以都不复进，是尘务经心，天分有限？”

有“献之冠世”之称的王献之，“谈议”时辩不过对方辩友，急得抓耳挠腮。她轻笑漫语，“欲为小郎解围”，让婢女挂上青布幔，她坐在布幔后面，只消三言两语，对方便哑口无言。

2

“时哉不我与，大运所飘飘。”

婚后多年，她极少出现在世人面前，想必相夫教子，弄乐读书。

虽深居简出多年，社会上对她的好奇有增无减。

名士张玄的妹妹张彤云，也以才情著称当时。“谢遏（谢玄）绝重其姊，张玄常称其妹。”

在贵族们的交际场所上，谢玄吹牛常说姐姐，张玄逢人就夸妹妹，这两位女子究竟谁更风华绝代呢？社会上不乏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总想比个究竟。

于是，一帮吃瓜群众就拉来了名尼姑济尼，济尼是有名的蹭吃族，常常出入王、顾（张彤云夫家）两家。

人们问济尼，王夫人与顾夫人谁更好？济尼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她略一沉吟，说：“王夫人神清散朗，故有林下气；顾家妇清心玉映，自有闺房之秀。’”

一个神清散朗，有竹林七贤的遗风（这已经不仅仅是“才女”的范畴了）；一个清心玉映，是闺中红袖里的陈独秀。

 “林下风”与“闺房秀”，高下立判。可惜吃瓜群众水平太低，没能理解话里深意。

明人绘《千秋绝艳图》中的她

一晃数年匆匆又过，当她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时，却是另一副模样——手提利刃，从容砍杀敌军数人。

那是断送魏晋风流的卢循孙恩之乱。举办过那场千年盛宴的会稽，此时已血流漂橹。孙恩大军兵临城下时，这里上演了一幕滑稽的悲剧。

担任会稽内史的王凝之，是“五斗米教”的忠实信徒，他不相信孙恩会进攻会稽，不出兵，亦不设防，天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跳神画咒。

官属请令出兵，王凝之神神叨叨地说，"我已请大道，借鬼兵守诸津要，各数万，贼不足忧也。"

等孙恩杀过来了，王凝之仓皇出兵，结果为时已晚。会稽城陷落时，仓皇出逃的王凝之被抓个正着，连同几个子女，悉数被杀。

敌兵破城时，听到丈夫与子女被害的消息，悲痛至极的她“举厝自若”，面对杀入内府的贼兵，她带着婢女“抽刃出门”、迎敌而上，转眼间手刃数人。

寡不敌众被擒之时，她怀中只有几岁的外孙刘涛是俘虏里唯一的男丁，敌军欲斩草除根杀掉刘涛，她义无反顾站出来：“事在王门，何关他族！必其如此，宁先见杀！”

如果一定要杀这个孩子，就先杀掉我吧。

面对眼前这位坚毅决绝的传奇女子，侵扰东晋半壁江山的枭雄，以“毒虐”著称的孙恩，竟“为之改容”，放她与刘涛离开，并派兵护送。

3

“逝将宅斯宇，可以尽天年。”

此后多年，再没有她的消息。

自经战乱丧夫丧子，她一直隐居。看淡了世事，做个宅女也未尝不好。

浙江省绍兴市会稽山，她晚年隐居在会稽郡

再后来，战乱平息，一切复如常。新任会稽太守刘柳早在建康做官之时，就已名动京师。赴任会稽，迫不及待想去拜访她。

多年不曾会客的她竟欣然接受。那天，依旧是青布幔相隔，她素衣素袍，自坐帷中，刘柳整冠束带，侧坐与谈。“先及家事，慷慨流涟，徐酬问旨，词理无滞”。

告辞出门后，刘柳对身边人感叹道“实顷所未见，瞻察言气，使人心形俱服”。

彼时，王谢权势不再如日中天，她的夫婿、儿女皆遭屠戮，弟弟战死。繁华与落寞、生死与离别，已然云烟。此刻的她，风韵高迈，穆如清风。

不知晚年幽居的她，是否会想起少年时代的欢声笑语。

那年冬天，建康下了好大的雪。

正在讲论文义的谢太傅豪情满怀，笑着问孩子们，“白雪纷纷何所似？”

她望着漫天飞雪，笑语嫣然，“未若柳絮因风起”……

原标题：柳絮纷飞的季节，想起一位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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