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曹盾导演在片场，左为雷佳音，右为周一围 受访者供图

《长安十二时辰》播出后，导演曹盾陷入忙碌，他要盯着播出，从各种渠道接受观众的反馈，继续做后期（播出之前片子需要再校对一遍），接受媒体采访，同时还在筹备一部现代剧，做案头工作，见演员选角……他的十二时辰被工作安排得明明白白。

接受大量采访，让自己暴露在镜头前，让曹盾感到不习惯。摄影出身的他常年被训练，摄影师出现在镜头里叫穿帮，“ 所以我们都是躲在机器后面，一旦站到镜头前就觉得特别难受。”

“但是人不能太惯着自己。”曹盾很快说服自己配合剧的宣传，工作室的小伙伴还开了一个叫“不想叫曹盾工作室太官方了”的微博，跟网友互动。

7月5日，这个以油泼面为头像的微博发了第一条消息：“长安十二时辰播出了，特别高兴。领导社交恐惧，整个剧组也都是。所以第一条微博就卡住了。嗯，发自内心的，谢谢大家的支持！”

不到一周的时间，已有1万多粉丝。

静悄悄开播，心脏病都快犯了

6月27日晚8点，《长安十二时辰》静悄悄地上线，一次性释出12集，第二天豆瓣开分8.8，被网友称为“良心国剧”，剧中的人物、服饰、配饰、官称、地名被观众广泛讨论。

曹盾回忆起开播当晚8:13，制片人梁超给他打电话说剧播了，他正在为下一部剧做准备，挂了电话后他迅速打开投影仪，在播出平台工作人员的指导下才下载了播放软件，“把我激动坏了，我心脏病都快犯了，其实我已经看了无数遍，但是看播出的心情还是不一样的，那天晚上我熬了一宿，把12集都看了。”

《长安十二时辰》的播出和观众对细节的讨论，让曹盾深受鼓舞，从去年6月杀青，到今年6月播出，他感觉这场考试终于交上了答卷，至于成绩如何，就交由观众来评判。

但网络评分并不会成为曹盾衡量一部影视作品的标准，他更信赖身边朋友的推荐，“我可能跟这个（网络）时代没有那么近，属于相对落后。”这个“落后”指的是他没有微博、朋友圈，微信里除了扫一扫以外的功能全部关闭，“我老觉得那个特别烦，就全关了，我这人懒。”

曹盾跟网络上的新鲜事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觉得那些事儿跟自己关系不大，一部接一部地拍戏，才是自己应该做的事，“老不拍戏人就待懒了，这跟运动员似的，老不训练就不行了，就是得保持一个惯性。”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跟曹盾的采访约在了他的工作室，他跟各行各业的艺术家在同一个艺术园区工作，有雕塑家、书法家、画家、建筑师，他是园区里唯一的影视从业者。工作室一进门摆着《长安十二时辰》里士兵的铠甲，墙上挂着范曾题的字“知行合一”。

《长安十二时辰》开播前，有大量的观众对曹盾拍好一部长篇古装剧持怀疑态度，毕竟2年前的《海上牧云记》，观众仍然记得被闪回多、节奏慢、集数长支配的恐惧，这部东方魔幻剧是国产剧新类型里的一次大胆探索，优缺点都非常突出。

播出后，曹盾被人捧作“国内目前最好的古装剧导演”，但当中国新闻周刊记者提及让它陷入舆论旋涡的《海上牧云记》时，他很平静。

时过境迁，面对当年“好坏参半”的观众反馈，曹盾认为这部剧是“特殊时期的特殊产物”，“没有什么遗憾不遗憾的，它对于我来说也是一个成长的过程，有些东西你不去吃这个亏不会长这个智，所以那个亏吃了可能是好事。我们要认真地对待观众的反馈，而不是闭门造车。”

《长安十二时辰》的集数，经历了从48集到60集而后再回到48集的过程，这背后折射出的是影视行业更加理性和成熟的发展趋势。一部高投入、大体量的古装剧最终定剪48集，要冒不小的风险，但最终平台方、投资方和制作方达成一致，“还是希望能给观众一些干货。”

图/曹盾导演 受访者供图

一度怀疑雷佳音是不是能活着拍完这部戏

《长安十二时辰》讲了一个发生在唐朝长安城一天之内的“反恐”故事，改编自马伯庸的同名小说，上元节前夕，突厥狼卫欲使长安城陷入混乱，靖安司司丞李必（易烊千玺饰）联手“死囚”张小敬（雷佳音饰）在十二时辰内拯救长安城。

曹盾第一次拿到《长安十二时辰》的小说，是制片人梁超发给他看了前七章，当时他正在《海上牧云记》的剧组，刚从新疆转景到象山。身为西安人的曹盾，一直羡慕刘进导演能拍《白鹿原》，他让梁超帮自己争取这个机会，“当时很多导演想要拍，我只是备选之一，我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长安十二时辰》的故事发生在一天之内，曹盾想要“努力还原大唐的一天”，剧组在象山70亩的空地上搭建了长安城，没有租借任何一套衣服，“有这么多人把梦想建立在长安城，我们的守护才有价值，否则就变成口号了。”

一天之内的气氛要统一，晴天符合上元节的节日气氛，因此任何的天气变化，甚至太阳角度的变化，都影响着剧组的拍摄进度，曹盾用“倒时差”的方法解决了这个问题：在晚上拍白天的戏，用灯光和CG特效来制作日景的效果，让光线固定在想要的位置上，从而能够精准展现一天内某个时间。张小敬驾着马车在街道横冲直撞和许鹤子在街头唱歌这两场重场戏都是在晚上拍的，前者拍了15天。

时间紧，任务重，如果演员的表演达不到要求怎么办？曹盾的方法是跟演员交流各自对角色的理解，帮助演员相信角色。

他称赞雷佳音“彪悍”。雷饰演的张小敬“十年西域兵，九年不良帅”，对演员的体力和演技都有极高的要求，“当有危难发生的时候，他挡在别人前头，他就是英雄。”在雷佳音成为张小敬的217天里，所有的武打戏和爆破戏尽量自己亲身上阵，“我一度怀疑他是不是能活着拍完这部戏，太强大了！”曹盾说。

曹盾在片场几乎不发脾气，性格跟外表形成有趣的反差。易烊千玺认为曹盾“虽然看起来很凶，但是其实特别平易近人。”干过剧组各个行当之后，他能理解每个职业的难度，帮他们解决问题，“生气没有用，生气不能解决问题。我们是一个非常欢乐的剧组，老少无禁忌。”

编剧一栏写着的“爪子工作室”也激起观众的好奇心，曹盾说编剧本人的社交恐惧症比自己更加严重，所以观众的好奇心这次依然无法被满足。

不包括群众演员，《长安十二时辰》剧组的日常工作人员超过1000人，“我已经连续五六年没有在北京过年了，都是在剧组，剧组过年热闹，我们在象山过年的时候，1000多人一块吃饭，那场面吓人，一进去都晕得慌，我都不知道自己组里有那么多人，第一次看见所有人坐在一起，吓自己一跳，怎么这么多人，都哪来的。”

这些幕后工作人员的名字全部出现在了片尾的字幕中，曹盾向播出平台争取，正片播完之后观众需要手动跳过片尾字幕，改掉了从前的自动跳过片尾的设置。他看重每一个工作人员的付出，“中国电视剧不播字幕是一个特别不对的事情。每一个参与者的背后都是一个家庭，他希望他的亲人知道他在干什么，他的父母看到自己孩子的名字在字幕上，这是荣耀，也是骄傲，要把这个东西给人家，不能因为他是一个小小的工作人员，就忽略。”

为了让观众的注意力能够多一点停留在片尾的字幕上，曹盾的方法是把片尾的音乐做好，让观众不觉得枯燥，“一会儿是《长相思》，一会儿又是别的音乐，所以观众也想听一听这一集是啥（音乐）。”

剧中另一个惊喜是杰曼·翰苏饰演的葛老，他一开口，观众就立刻听出了这是陈建斌的声音。杰曼·翰苏曾两度获美国奥斯卡电影节最佳男配角提名，给这样一位实力派演员找配音是一大难题，曹盾立刻就想到了陈建斌，“陈建斌老师把拍戏休息的时间挤出来给我们配音，分文不取，我非常感动。”

其实不拍谈恋爱的剧，也能被观众认可

曹盾从高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做这行，从没想过自己能干别的事儿，北京电影学院摄影系是他高考的唯一志愿，“用我父亲当年的话说，男人不能没有一技之长，万一学好了就拍电影，学不好就回家找个照相馆也能找份工作。”但他到了学校之后才发现自己学的专业全名叫故事片摄影，跟照相也没什么关系。

故事片摄影专业在当时的分配方向是全国各大电影制片厂，曹盾毕业之后被分到了深圳一个集团公司做宣传，朝九晚五，三个月之后他就辞职回到北京，“我发现我真的不适合上班，这一辈子就上过一回班，这不是我的生活，权当旅游了。”

辞职之后他回到了剧组的大怀抱，感觉一切都对了。受家庭的影响，曹盾从小就没有形成朝九晚五的生活方式，他的父母都是西安话剧院的演员，该排练的时候排练，该演出的时候演出，都没有正常上过班。

一开始入行，曹盾在滕文骥的剧组做剧照，“从剧照干成助理，从助理干成摄影，从摄影兼顾编剧，然后从《小儿难养》开始独立做电视剧导演。”

从2012年播出的都市剧《小儿难养》开始，曹盾带着团队第一次独立执导电视剧，接下来大家在一起拍了《毕业歌》《海上牧云记》再到如今的《长安十二时辰》。在他的履历里，既拍过都市情感剧，也拍过抗战剧，近三四年则在拍古装剧，无论什么题材，他在意的始终是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以及无限靠近“真实”。

曹盾把“责任感”看得很重，他的团队是从滕文骥导演的团队衍生出来的，滕文骥带出了他和滕华涛两个徒弟，而他们俩又是北京电影学院摄影系的同班同学。

带着滕文骥导演的团队一路走到今天，让兄弟们有饭吃，是他肩上的责任。

现在他团队里的制片、美术、摄影、灯光，很多人都是从十几岁就开始跟着他干，感情很深，也培养了默契，“几乎不流动，进来都不出去，所以人越来越多。”核心团队成员共有二三百人，构成也很复杂，有学历史的、学美术的，平时大家也不在一起办公，杀青了就各回各家，“我们就像过去跑码头卖艺的，有件事儿就把大家集合起来，吹集结号。”

张小敬在剧中有句台词“我念旧，我也记仇”就是曹盾写的，他说自己是个念旧的人，合作过的人，总想着再合作一次，这也就导致曹盾执导的影视剧，总会看到很多熟悉的脸，《长安十二时辰》里的丁瞳儿（王思思饰）、崔器（蔡鹭饰）、秦征（彭冠英饰）……都是从《小儿难养》就开始合作的演员。

因为团队的相对封闭性，让曹盾感到舒适、安全和幸福，他觉得大家凑在一起很亲。

再加上一个把家乡菜做得出神入化的陕西厨子娟姐——“不想叫曹盾工作室太官方了”的微博，用作头像的那碗油泼面就是娟姐的手艺——这也让曹盾工作室成员的发福率很高，“跟着我干的都是胖子，所以我们工作室的LOGO是月半。”

张小敬一路查案一路吃，水盆羊肉、火晶柿子、烤羊肉、胡饼、手抓羊肉……就像在看一部“舌尖上的长安”，这也是曹盾的私心，他想让观众了解家乡的美食，而曹盾最喜欢吃的是小炒泡馍，“这个北京没有，要到西安去吃。欢迎大家去西安，西安美食太多了。”

工作室的柜子上摆着复原的古代服饰图样，曹盾热爱西安，也热爱西安的来时路，痴迷传统文化之美，想尽力把中国传统文化光彩炫目的一面传播给更多的人，“唐是一个面向西方的国家，唐朝的长安是国际化的大都市。也许随着《长安十二时辰》的播出，会让更多的投资者看到，其实不拍谈恋爱的剧，也能被观众认可。”

 “谁都想展现自己家乡的美，我当时特别羡慕刘进导演能拍《白鹿原》，但是我现在不羡慕了，他拍的是我家乡最苦难的时候，我拍的是最美的时候。”

原标题：除了阙勒霍多和水盆羊肉，《长安十二时辰》还能聊什么？| 专访导演曹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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