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重风光，万种谷物”，“花团锦簇，鲜果之邦”，这是斯里兰卡国歌中的词句。

这个旅游胜地，前日度过了悲伤的一天。

当地时间21日，科伦坡及其附近3所教堂、3家高档酒店以及居民区等多地先后发生8次连环炸弹袭击，据路透社报道，斯里兰卡爆炸事件已导致290人死亡，500人受伤。

而据俄罗斯卫星通讯社消息，当地时间22日，斯里兰卡首都科伦坡一教堂发生新的爆炸。当时，当地官员正试图拆除这一炸弹。这是继21日当地连续8起爆炸后，发生的第9次爆炸。

目前尚无任何组织宣称对爆炸案负责。

斯里兰卡为何要遭受如此厄运？先来看看斯里兰卡是个什么样的国家。

01

“印度洋上的一滴眼泪”

对斯里兰卡这个印度洋小国，很多人可以说是又陌生又熟悉。说陌生，是因为它与中国相隔万里，水陆均无关联。而熟悉，则是因为早在古代，这个旧名锡兰的岛国便屡次出现在中国史书中。郑和下西洋时屡次造访此地，甚至将意图袭击船队的当地国王擒回南京。

从地缘格局看，印度全国近2/3领土是一个倒三角型的半岛，深入北印度洋1600公里。而斯里兰卡则位于印度半岛的南面，与半岛南端隔海相望，因地形酷似水滴形状，斯里兰卡被称作“印度洋上的一滴眼泪”。

必须说明的是，印度、斯里兰卡斯之间的这种隔海相望，与中国、日本隔海相望的概念截然不同。阻隔印斯两国的保克海峡和马纳尔湾十分狭窄，最窄处仅仅30公里。

而就是这种程度的阻断，其实也是表面意义上的。在印度东南海岸与锡兰岛（即斯里兰卡本岛）西北之间的海平面下，有一座将二者连接到一起的“亚当桥”。这条由一连串石灰岩沙洲组成的水下“桥梁”，最深处也不过10米，不少甚至直接裸露在海平面之上。所以，与其说斯里兰卡是一个独立的岛屿，倒不如说是南亚次大陆的隐形延伸。

地缘结构上，锡兰岛是南亚次大陆的延伸；地缘实力上，斯里兰卡更与印度相差万里——斯里兰卡只有6.5万平方公里的国土面积和2000万出头的人口。

历史上的斯里兰卡，也确实深受印度的影响，斯里兰卡主体民族僧伽罗人，是公元前6世纪从南亚次大陆迁来，与印度高种姓人种——印度斯坦人系出同源，均为上古时期的雅利安人后裔；而主要少数民族泰米尔人，种族上则属于印度低种姓人种——达罗毗荼人。

由于印度文明本部核心——恒河平原远在北部，印度半岛上的德干高原已属边缘地区，斯里兰卡更是与恒河山海阻隔，相距万里，所以发展到最后，斯里兰卡的人文特质，已与印度次大陆有了巨大差别——原先的雅利安移民，最后形成了独立的僧伽罗民族；而宗教信仰上，他们也依旧以佛教为主，与印度普遍信仰的印度教截然不同。

斯里兰卡的宗教和民族构成 图源：新京报

边缘海岛的地缘格局，加上截然不同的人文特质，使斯里兰卡得以摆脱印度，没有成为隔壁大国印度的一部分。

02

被殖民统治了将近450年

作为“印度洋上的明珠”，虽然能摆脱印度，但斯里兰卡注定不会太平静。1948年斯里兰卡独立之前，曾被欧洲列强殖民了将近450年，葡萄牙、荷兰和英国各占三分之一。

欧洲殖民者为何如此钟爱这个小岛？

他们看中的当然是斯里兰卡的地理位置。

上文说斯里兰卡是边缘海岛，那是相对于南亚次大陆而言；但将视野投之于北印度洋，斯里兰卡不仅不边缘，还是绝对的中心。

斯里兰卡位于北印度洋战略水道之上，又地处红海与马六甲海峡的中间。所以，在北印度洋海上贸易中，它是连接东西的天然中间站。

15世纪末期，葡萄牙舰队绕过好望角到达印度，并在1505年登上了斯里兰卡岛，根据史书记载，当时的斯里兰卡岛一共分成了7个王国，并不是一个统一的国家。这7个王国彼此间争斗不休，谁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葡萄牙人很快将这些内斗的小王国征服。与此同时，他们将这里命名为锡兰（Ceylon），这个名字一直沿用到了独立后，直到1972年才改回了原来的名字——“兰卡”（Lanka）。这个词前面加上一个敬语“斯里”（Sri），就是斯里兰卡这个名称的由来。

葡萄牙商人在军舰的护卫下赶走了阿拉伯商人，垄断了斯里兰卡的香料贸易。英国专栏作家汤姆·斯坦迪奇（Tom Standage）在2009年出版的《舌尖上的历史》（An Edible History of Humanity）一书中详细记录了当时的情况。当葡萄牙人的舰队进入印度洋海域时，惊讶地发现来来往往的摩尔人（穆斯林）船只都没有武装。

原来，当时的印度洋周围没有居支配地位的政治或者军事力量，商人们自由竞争，通过价格战或者提供更优质的服务来打败竞争对手，凭借良好的口碑和当地人做生意。

葡萄牙人习惯了地中海贸易模式，这种模式始自古希腊和古罗马时代，各个商队凭借武力相互竞争，胜者通吃，败者退出江湖，甚至连命都保不住。葡萄牙人把自己熟悉的这套地中海模式带到了印度洋，用武力赶走了阿拉伯商人。虽然因为各种原因葡萄牙人未能建立香料垄断企业，但它却成功地为欧洲人在东方的贸易界定了新的模式：以垄断与封锁为基础，由武装船舰从连成网络的贸易据点执行。

除此之外，葡萄牙人还带来了一种新的宗教——天主教。

葡萄牙殖民者依靠武力强迫沿海地区的原住民接受统治，改变信仰，在执行过程中遇到了很大阻力。当时全岛唯一幸存的康提王国的国王自知自己没能力赶走葡萄牙人，便派出特使向荷兰求援。正好荷兰东印度公司也正打算进军斯里兰卡市场，双方一拍即合，荷兰舰队开到斯里兰卡，把葡萄牙人赶了出去。

于是，这个岛自1656年开始就变成了荷兰殖民地。

荷兰人绘制的锡兰地图

荷兰人吸取了葡萄牙人的教训，在管理政策和宗教传播等方面要比葡萄牙人宽松很多。另外，荷兰人并不像葡萄牙人那样只顾着赚钱，而是投入了一定的人力物力建设斯里兰卡。比如，荷兰人挖了很多条人工运河，其中有不少至今仍在使用。再比如，荷兰人把欧洲的司法系统带进了斯里兰卡，这套系统也一直沿用至今。虽说荷兰人这么做主要是为了方便东印度公司谋取更大的经济利益，但其中的一些措施客观上帮助了斯里兰卡。

不过，荷兰人毕竟是外来的殖民者，和原住民之间的关系远谈不上融洽，不断与当地的康提王国发生冲突，但屡次因地势险要而败下阵来，所以在荷兰人统治期间，斯里兰卡仍然分为两部分，荷兰人统治着沿海地区和中北部平原，南部山区归康提王国管辖。

再后来，英国人来了。英国是欧洲的后起之秀，依靠工业革命迅速积累了巨额财富，一跃成为新的世界霸主。康提王国的天险没能挡住装备了现代化武器的英国军队，于1815年被英军征服，斯里兰卡在分裂了将近1000年后再次统一在了同一个统治者手下。

03

打了26年内战才得以安宁

英国在斯里兰卡的统治不光靠新式武器，还实行了更为务实的政策。比如，为了打败康提军队，英军从沿海地区招募了大批说僧伽罗语的当地人充当士兵，这些人熟悉环境，在攻克康提的战斗中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读到这里也许有人会问，僧伽罗人怎么会打自己人呢？这不是自相残杀吗？

有学者曾分析个中原因，发现僧伽罗这个词直到19世纪末时仍然只是一个用来描述王公贵族的政治名称，不代表种族，更是和佛教没有直接的关系。换句话说，这是一个象征着身份和地位的词，会说僧伽罗语的人不一定被称为僧伽罗人，只有那些有钱有势的人才可以这么叫。所以，沿海地区的那些说僧伽罗语的当地人并不觉得攻打康提是在自相残杀，他们根本就没把康提人当成是自己人。

同理，当年也有一批印度教徒为信奉伊斯兰教的莫卧儿王朝战斗。在那个年代，民族、语言、肤色或者宗教信仰并没有像现在这样成为一个人最重要的身份标识，种姓、部落和财富才是。古代战争的主因几乎全都是为了争夺财富、权力和地位，和种族没有直接的关系。

事实上，殖民者都很善于利用这一点。比如，如果当年美洲的原住民没有被挑唆得相互争斗的话，光凭那几个西班牙水手是不可能征服整个美洲大陆的。再比如，大部分非洲黑奴都是非洲当地人抓来并贩卖给奴隶贩子的，这些人并不认为他们贩卖的是自己的同胞，而是其他部落的陌生人，因为“非洲人”这个概念在当时是毫无意义的。还有，19世纪时整个孟加拉地区只有20个英国人，却统治着250万原住民，仅用“武器精良”是无法解释这一现象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当地人没有团结起来抵抗“异族”侵略者，他们的头脑里还没有形成这样的概念。

英国人在统治斯里兰卡的初期曾经引进过咖啡和橡胶，因为病虫害等原因都失败了。1870年英国人试着引入茶树，没想到大获成功，斯里兰卡出产的红茶深受英国消费者欢迎，为殖民者带来了巨额收入。

采茶是一项劳动力密集的行业，技术含量又不高，需要大量廉价劳工。当地人懒散惯了，没人愿意干，于是英国人从印度招募了100万泰米尔劳工来斯里兰卡采茶。

斯里兰卡采茶女，她们代代相传 图源：环球时报

这些人属于印度的底层，和斯里兰卡原有的泰米尔人属于不同的种姓，后者瞧不上前者，一直拒绝接纳他们。僧伽罗人因为语言和生活习惯上的差异，自然也很难接纳这些劳工。斯里兰卡独立后，这些人无家可归，只能继续留在斯里兰卡，为后来的民族冲突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

很多研究者认为，英国商人摧毁了斯里兰卡原有的农业模式，把斯里兰卡从一个以小农经济为主、自给自足、以物易物的原始社会，一夜之间变成了以大庄园为单位、以金钱为基础的现代国家。这在一定程度上动摇了整个国家的基石，这个变化来得太快了。

比如，斯里兰卡原本是一个分裂的社会，虽然国土面积不大，但地方割据现象非常严重，各个王国的老百姓相互间很少直接打交道。英国人消灭了各地的军阀，统一了全岛，将原本分散的部落纳入同一套管理体制，由中央政府派官员统一管理，这就不可避免地带来了矛盾和摩擦。

再比如，斯里兰卡农民原本受到王役制度（Rajakariya）和佃农制度的限制，行动很不自由。英国人取缔了王役制度，并在全国范围内建设公路和铁路网，把主要城市连接了起来，大大加快了劳动人口的流动性，以及信息的流通速度。原本不怎么打交道的不同族群的成员们一夜之间成了邻居，彼此之间还要相互竞争，同样不可避免地导致了冲突。

二战结束后的1948年，斯里兰卡摆脱了英国的殖民统治，成为一个独立国家。

但英国殖民时期留下来的弊端就开始显现。1958年，由于斯里兰卡政府在使用僧伽罗语方面措施过当，导致了泰米尔人的集体暴动，双方发生严重的暴力冲突与流血事件。1976年，僧泰矛盾进一步扩大，几个激进的泰米尔人政党组成了泰米尔联合解放战线，其最终目标是在东北泰米尔人聚居区建立一个名叫“泰米尔伊拉姆”的独立国家。

事隔不久，一伙更激进的泰米尔青年从中分离出来，组成了“泰米尔伊拉姆猛虎解放组织”，明确提出要用武装暴力和恐怖手段达到在斯里兰卡东北两省成立泰米尔独立国的目的。该组织通过在全球购买武器装备，并采取恐怖袭击方式与政府军开启了长达26年的内战（1983-2009），其人员与财产损失之大，战争跨度之长实为罕见。

直到2009年，斯里兰卡才宣称消灭了“泰米尔伊拉姆猛虎解放组织”，击毙其最高头目。

04

爆炸再次让这个国家陷入危机

斯里兰卡曾一度饱受战火摧残，26年的内战让这个国家的人民格外珍惜来之不易的和平生活。

但和平再次被打破。

2019年4月21日上午8时45分左右，斯里兰卡的天主教徒们已经聚集在首都科伦坡的各处教堂进行复活节礼拜。在科伦坡肉桂酒店餐厅，住客们正排队取用自助早餐。突然，队列中有人引爆炸弹，这座著名的五星级宾馆瞬间陷入血腥和混乱中。

事发现场  图片来源：新华视点

在此前后，另外七起自杀式炸弹袭击也在科伦坡及周边地区和东海岸的拜蒂克洛次第发生。在这场针对三座天主教堂和四座高级酒店等地的袭击中，近300人倒在血泊之中，其中包括数十名外国公民，已确认有两名中国公民遇难。

据路透社消息，斯里兰卡警方发言人4月22日表示，斯里兰卡爆炸袭击案已经导致290人死亡，约500多人受伤，伤者中包括4名中国公民。这是斯里兰卡内战结束近十年来，前所未有的严重暴力事件。

斯里兰卡爆炸案的遇难者家属悲痛不已

“袭击可能是由同一个组织实施的。”斯里兰卡国防部长当地时间4月21日对英国广播公司（BBC）记者表示。但截至发稿时，尚未有组织宣布对该起事件负责。

爆炸发生后，多方认为，此次事件可能与宗教冲突有关。天主教堂在教徒们庆祝复活节的当天遭到袭击，前六次爆炸都发生在教堂礼拜开始的很短时间内。这让部分当地天主教团体将矛头指向“极端佛教僧侣”。

2009年内战结束后，占总人口70.2%的僧伽罗佛教信徒和占人口少数的穆斯林、天主教群体间发生了新的冲突。佛教团体指责穆斯林强迫人们皈依伊斯兰教，斯里兰卡全国天主教福音联盟（NCEASL）则报告称2018年该国共发生了86起针对天主教徒的歧视、威胁和暴力行为。

进入2019年，斯里兰卡宗教矛盾加剧。前三个月，NCEASL记录的针对天主教徒的攻击和歧视行为就达26起，最近的一次记录发生在3月25日。

也有研究者持不同看法，指出这轮袭击具有伊斯兰极端主义恐怖袭击的特征。伊斯兰国”恐怖组织(IS)在中东被击溃之后，组织人员大量回流，其中也有斯里兰卡籍战斗分子，这些人更容易和国际恐怖势力勾结，一旦形成国际背景，很难防范。

而据美联社、彭博社等最新报道，斯里兰卡卫生部长说，当地伊斯兰极端组织NTJ(National Thowheed Jamath)是星期天复活节袭击事件的幕后黑手。

爆炸原因需要进一步调查，很多斯里兰卡人表示，这场爆炸不禁让他们想起了曾经的战争，希望政府能够尽快调查清楚爆炸起因，杜绝这样的流血事件。

很多游客认为，斯里兰卡是一座很适合旅游度假的城市。天蓝，水蓝，城市安逸，节奏很慢。当地人很喜欢笑，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当地人都会笑一下。

这本该是一个微笑王国。

原标题：为什么是斯里兰卡：笼罩在烟雾中的印度洋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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