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三年前的恐怖袭击以来,突尼斯从欧洲旅游后花园的地位一落千丈。当地人对恐怖袭击并不担忧,因为恐怖袭击针对的对象主要是外国游客,而“茉莉花革命”才是每个突尼斯人都绕不开的话题。一系列运动斗争导致时任突尼斯总统的本·阿里倒台,并且多米诺骨牌一样地掀起了阿拉伯之春。
除了几个著名景点和酒店外,我在突尼斯几乎没有碰到什么外国游客。刚到突尼斯,我就已经目睹了两起骚乱。一次在航班上,一次在火车上,还听说一名日本女游客在麦地那的街上被人抢了手机。
麦地那老城。本文图片均为 丁海笑 图
没有游客的旅行胜地
周末那天,我参观完迦太基遗址,在蓝白小镇西迪布萨义德(SIDI BOU SAID )的那个著名的咖啡馆看日落。我打算搭当地的火车回去,因为只需要2迪拉姆。站台上,几个突尼斯少女害羞地走过来用韩语跟我打招呼,要求跟我合影。韩国流行文化已经影响到了北非的年轻人。今年,突尼斯城就有数场自发的韩团应援会,亚洲男性从未像现在一样受到那么多的瞩目。
天色已暗,回突尼斯城的火车不像来的时候那么满了。经过的每个站都漆黑一团。黑暗中,上来一伙又一伙扒火车的少年,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他们的绝活就是三五个扒在每扇车门外面,将车门关上,像猿猴一样挂从外面敲打火车皮,在进站前又突然拉开火车门,大呼小叫地蹿进来。
为了耍狠,他们还会互相攀比着做危险动作,像杂技团一样在火车外面攀来爬去,每当通过危险的路障时,他们会比赛谁会在最后一刻跳下去,伴随着尖叫声,乘客们惊恐地面面相觑。这种徘徊在鬼门关上的乐趣,并没有让人感到他们的胆识,只是让人觉得他们对生命的漠视。
我住的突尼斯法式公寓建筑区
在一个空荡荡的小站,另一群扒火车的少年把火车拦了下来。车厢内突然骚动起来,前面的乘客不断往后挤,有的人面露恐惧,有的人不住摇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旁边的女士已经坐立不安,显得很紧张,他的先生一直在试图安抚她。只有对面的一位老先生很镇定地叹了口气,似乎已见怪不怪了。
只见车厢里几个年长一些的纹着身的年轻人,正在教训从外面进来的少年。他们堵住门,抓进来一个揍上一顿,外面的少年围堵着火车,用石头砸车窗,目的就是要制造混乱和恐慌。就这样一攻一守,让整列车变成骚乱不安的法外之地,车厢里聚集着恐惧的眼神。这里没有警察,只有暴力制衡暴力。
车停了有三十分钟。启动的那一刻,我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了下来。我生怕他们会往车内扔什么爆炸物,或者如果场面失去控制,完全有可能演变成更严重和变态的暴力。
巴尔多国家博物馆门前一景
突尼斯的底层正陷入一种失序状态,当每个国家在面临巨大变革的时候,都会呈现出相似的状态。无所事事的年轻人们似乎都憋着一股劲,想冲出去跟人干上一架,而政府则会更加警惕自己被再次推翻。共和国千疮百孔,迦太基再一次从内部被毁灭。
“你运气真好,能碰到这种事情,我每天都坐火车,但从未遇到过。”一位突尼斯的麻醉医生对我说道,“迦太基很安全,因为那是富人区,总统住在那里嘛。”
“但总统不会坐火车。”我回应他。他和许多北非中产者一样,有着超出寻常的自信。
迦太基的流浪者
从突尼斯所在的地中海南岸,通过145公里的西西里海峡,就可以到达意大利的西西里岛。这里曾诞生了迦太基文明,与罗马隔海相望,如果走海路到罗马,比我绕地中海一大圈的陆路旅程方便多了。
遥望突尼斯海峡与地中海
迦太基是建立于公元前850年的腓尼基人殖民地,它创立的过程充满了神话色彩。故事的开始发生在位于黎巴嫩南部的腓尼基首都泰尔,腓尼基的皮格马利翁国王窥觊西却斯的财富而杀死了他,而西却斯是国王姐姐尹丽莎公主的丈夫,尹丽莎便和随从一道带着财产流浪在地中海,改名为“狄多”,意为“流浪者”。尹丽莎到了突尼斯,据说当地的柏柏尔人有一种法律,禁止外来人占用超过一张牛皮大小的土地。她便把牛皮裁成细条,围出一大片土地,用这种方式将比尔萨海岬圈为己有,从此诞生了迦太基。
但狄多女王的命运却相当悲凉。柏柏尔酋长埃尔巴斯想要追求她,他说如果狄多拒绝他,他将屠杀掉所有的迦太基人,最后狄多用自杀挽救了迦太基人的命运。后来,地中海东部的腓尼基城市没落了,却意外地让这一块流浪者们建立的城市兴起。
由于迦太基几乎垄断了地中海西部的中转贸易,逐渐变得富强起来,成为了一个控制非洲西北部、西班牙南部、撒丁、科西嘉、西西里岛西部的庞大帝国。而罗马本来是一个陆上国家,与迦太基这个海上帝国并无瓜葛,但当罗马人继续往意大利南部征服时,与迦太基的冲突发生了。
罗马人在迦太基的逼迫下才开始涉足海洋,他们建立起海军,通过甲板上的格斗,变海战为陆战。经过三次布匿战争后,迦太基遭到彻底的毁灭,成为罗马共和国的阿非利加行省。腓尼基人将橄榄树和葡萄从地中海东部带到了迦太基,而这里成为了罗马的粮仓和橄榄油榨油中心。
迦太基遗址
古老的迦太基文明现在只有遗址,矗立在突尼斯城十几公里以外,在突尼斯变成一个穆斯林国度之时,许多石块被搬去建筑新的清真寺。迦太基和罗马时代之后,突尼斯经历过汪达尔、拜占庭、阿拉伯、土耳其、侯赛因王朝、法国领地统治时期。1956年,突尼斯以不流血的方式摆脱法国而独立,成立了突尼斯共和国。
2010年,突尼斯爆发了“茉莉花革命”,随后突尼斯、埃及、利比亚、叙利亚等国相继发生以推翻本国政权为目的的民主运动。而另一方面,阿尔及利亚和利比亚边境渗入的激进主义的威胁依然存在,再加上近年来伊斯兰国的影响,从2015年巴尔多国家博物馆21名旅客和苏塞海滩38名外国游客遇难后,突尼斯已经发生了大大小小9起恐怖主义事件——即便突尼斯人并不称之为乱,但中产阶级们无法回避底层失业者数量增多这一现实问题,已经有许多当地的纪录片和新闻工作者在反思这近十年的动荡了。
“所有人都想去意大利,结婚,买车,而我只想我能跑,一切都完了。”一位愤怒的年轻人在纪录片镜头面前咆哮着,他在革命中被子弹打中腿部,成了残疾,他仍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我们以为革命后,年轻人就能再回到突尼斯,但是这并没有发生。”
无论是过去的腓尼基的流亡者迦太基,还是现在阿拉伯世界的突尼斯,这片土地似乎永远诞生的是格格不入的流浪者,他们早已习惯在夹缝中顽强地生活,就像跨过地中海流浪的橄榄树一样,在北非的土地上顽强地挺拔着。
原标题:突尼斯,流浪者的橄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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