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案发生的房间

北青深一度微信公号消息，2019年2月8日，甘肃秦安县月阳下庄村，34岁的王金霞和7岁的儿子杨雄飞在家中遇害，犯罪嫌疑人正是王金霞十二年前的相亲对象贠保平。

据王金霞的丈夫杨建船介绍，十二年来，妻子和家人一直饱受贠保平骚扰，贠保平曾持匕首、不明液体上门滋事，并扬言放火，还曾当街阻拦挟持过王金霞和她的母亲。杨建船和家人至少有四次向警方求助的经历，并在警方主持下签下调解协议，保证从此以后互不干涉对方生活。

根据当地公安部门出具的答复意见显示，针对杨建船反映的四次报警经历，当地公安部门在核查相关记录和资料后，查实了2起警情，也已做出相应处理。

同时，根据当地公安部门给予家属的反馈，该案犯罪嫌疑人贠保平案发后曾因自残入院治疗，出院后已对其变更强制措施为刑事拘留，并于2019年3月23日提请秦安县人民检察院批准逮捕。目前，该案正在依法定程序办理中。

▷母子二人生前的照片

“弟弟趴在地上”

2019年2月8日，立春刚过，地处山区的月阳下庄村最低温度只有零下十几度，水管都已经冻住。这天早上，杨建船的父亲早早起床出门挑水，杨建船打算吃过早饭去收拾果树。

女儿杨洁醒来后，躺在床上看电视。她记得，电视剧放到一半时，隔壁房间传来了一声弟弟杨雄飞的哭声，声音很快停了下来，她以为是弟弟调皮被母亲骂了。直到电视剧放完，杨洁走进隔壁，发现弟弟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杨建船听见女儿的喊声，跑回了屋里，他抱起七岁的儿子，发现胸口有一道长长的伤口，“地上也是一滩血。”杨建船开始以为是妻子王金霞照顾不周所致，正要责怪，却发现妻子也一动不动的趴在床上。

等村医赶到，拉开王金霞的衣服一看，才发现她的脖子上也有刀口，床上都是血迹，王金霞和儿子杨雄飞都已经没了气息。

结婚十二年，杨建船和妻子几乎从未吵过架，也不曾和别人发生过矛盾。凶案发生后，在警察的询问下，他马上想到了一个人——妻子从前的相亲对象贠保平。“他以前和我妻子相亲失败了，一直怀恨在心，这十多年总是对我们家进行骚扰。”

据杨建船说，案发前一天晚上十点多，妻子王金霞还发现，贠保平用她的头像和个人信息登陆了某社交平台，以此造谣她和别人有不正当关系。妻子在留言里愤怒地骂了贠保平，杨建船安慰妻子：“别招惹这种人，他就是想破坏我们的关系，这么多年我知道你的为人。”

村民王芳林告诉深一度记者，案发当天，他一直跟随警察寻找犯罪嫌疑人。大概在上午八九点钟，警察在离杨建船家不远处的桥底下发现了贠保平。贠保平被人从桥下架上来时，王芳林看见，他腹部有一处刀伤，鲜血浸湿了厚厚的毛衣，手腕和脖子上也有些刀痕，像是自残所致。

指认现场时王芳林也在场，他听见贠保平承认：案发前一天晚上，他就藏匿在了紧邻杨建船家院子的茅草房里，因为怕被人发现，又搬来了水泥袋堵住了门口。指认现场时，里面还留着他喝过的半瓶水。

▷作案前，贠保平躲藏的茅草房

失败的相亲

十二年前，23岁的王金霞正在兰州学理发，经同村人介绍，她回家和邻村的小伙贠保平见了一面。“我女儿真的很好，就是碰见了一个瘟神。”再回忆起那次失败的相亲，王金霞的父亲王克祥如此评价。

牵线时媒人介绍，小伙儿在江苏有正式工作，家里有房。王克祥说，他到处打听才知道，贠保平并没有房子，在江苏也只是游手好闲，“初中时与同学发生口角，还用镰刀割伤了同学的胸口。

据王克祥称，在当年相亲后几天，他就退回了贠保平和媒人拿来的两瓶酒和一斤茶叶，表示了拒绝。但贠保平去兰州找到了王金霞当学徒的理发店，并威胁：“你要是跟我不成，就杀你全家。”在他的逼迫下，王金霞被带到了江苏贠保平的姐姐家，家人不断打电话催促，三四天后王金霞才从江苏回到了兰州。

2008年，经媒人介绍，王金霞认识了现在的丈夫杨建船，两人很快就订了婚。亲属称，贠保平曾带着母亲到杨建船家闹事，认定杨建船抢了他女朋友，“要求支付他和王金霞相亲时的花费。”

据王克祥回忆，女儿女婿订婚后，贠保平在镇子的电线杆上贴满了女儿的照片，上面全是些污言秽语。村民王芳林也在村子里撞见过一次形迹可疑的贠保平，“他见着人就转身躲着走”。

杨建船的姐姐杨庆霞称，弟弟和弟媳刚订婚的时候，贠保平天天打来电话骚扰，电话拉黑之后就换短信。她还记得弟媳收到过贠保平发来的一条彩信，“是张棺材的图片。”

王克祥怎么也想不通贠保平为何如此固执，女儿被害后，他脑海里闪过一个细节：王金霞从江苏回来后曾告诉他，相亲时贠保平和媒人一起去找神婆算过两人的八字，神婆说王金霞“生是你们家的人，死也是你们家的鬼”。

据王克祥说，当地很多人比较迷信，有找神婆算命的传统，“都什么年代了，现在农村里还有人信这个。”王克祥认为，这也是贠保平一直纠缠女儿的原因。

派出所里的调解

2010年的一天，贠保平突然来到王克祥家中。王克祥的妻子席凤莲回忆当时的情景：她劝解贠保平先坐下好好说，却发现贠保平口袋里有把匕首，她冲上去拿出了匕首，扔到了自家大衣柜后面。席凤莲怕引起冲突，假装没事发生，直到贠保平离开，才告诉了丈夫匕首的事情。

王克祥称，事后，贠保平每天打电话来骚扰，在电话里吵着要拿回自己的匕首，“但他自己一直不敢来拿，我们受不了了，只好拔掉了电话线。”

席凤莲称，事发一个月后，她前往当地郭嘉派出所报案，接警的警察询问她“有没有出事”，她气愤地回答道：“要出了事管还来得及么？”民警让她上交了贠保平的匕首，称会进行处理。

但是，贠保平的骚扰并未就此终结。

2011年5月4日，杨建船和妻子王金霞等亲属给七十七岁的奶奶过生日。上午10点，妻子正在厨房准备午饭，杨建船一个人在打扫院子，听到有人推门。“我开始以为是邻居来了。”杨建船打开门看见，贠保平一手持刀、一手拎着装满液体的白色塑料桶站在那里。“说要烧死我们全家。”

当日，家住杨建船对面的杨五奎，听见动静后跑了出来，他也看见贠保平吵闹着要纵火。另一名赶到现场的村民杨守祥称，他劝贠保平“你不能烧”，见有人阻止，贠保平转身逃跑，一路喊着要用汽油自焚。

杨建船称，他在上午10时许报警，至中午12时贠保平逃逸，郭嘉派出所一直没有出警，时任郭嘉派出所副所长郑国荣打电话向村委会书记询问了情况。

深一度记者向当年的村委书记王尊顺证实，五月四号上午，他正在地里干农活，接到村民通知后赶了回来。王尊顺看见贠保平试图逃跑但被村民围住，贠保平承认错误后，村民将其放走。贠保平开车走后，郑国荣打电话向王尊顺询问情况，王尊顺如实告知，对方说“知道了”。

事发次日，杨建船和妻子早早来到郭嘉派出所等待贠保平，他们双方在民警的主持下，进行了调解。据杨建船回忆，当天下午，在郑国荣的建议下，他抱着“赔了钱就能不被骚扰”的心态与贠保平签订了调解协议书。

秦安县公安局郭嘉派出所的调解笔录显示，贠保平非法入侵王丽丽（即王金霞）住宅中大吵大闹，要求王丽丽赔偿与其谈恋爱期间花费的费用，后经双方协商自愿达成和解，王金霞支付与贠保平谈恋爱期间的费用1214元，杨建船支付损坏贠保平车的转向灯开关100元，共计1314元，双方保证从此以后互不干涉对方生活，如有违反由挑起事端者承担一切责任。

▷当年双方签下的调解协议

持续的骚扰

一纸调解协议，并没能让事态归于平静。此后，贠保平依然没有停止对王金霞的骚扰。杨建船的姐姐杨庆霞告诉深一度记者，弟媳的“电话都不知道换了几次”，但每次都会被贠保平找到，“被拉黑就发短信、换号码继续骚扰。”

2015年2月3日，杨建船的岳母席凤莲领着四岁的孙女去镇上赶集，一名戴口罩的男子堵在面前。席凤莲称，对方问了一句“你不认识我么”，她这才听出是贠保平的声音。“他袖口里藏着匕首，说要拿刀捅自己，我赶紧让孙女逃跑，他一下把孩子拎了起来。”

村民王国太当时也在赶集，他告诉深一度记者，自己看见席凤莲和孙女站在路上哭，旁边的小伙子袖口里露出一个木把。了解情况后，他和同行人把贠保平骂了一顿，贠保平便离开了。

当天，席凤莲的大儿子王新文向郭嘉派出所报警。王新文称，他曾和民警一起找到贠保平家中，但只有他母亲在家。警察让王新文先回家，并承诺会继续处理，“两天后又通知我带上村里的证人前往派出所做笔录，后来就再没消息了。”

六年前，村子里进行“撤点并校”，为了孩子上学，王金霞带着女儿和儿子在县城的一处大院里租了间房子，贠保平也尾随而至。

房东何广顺见过贠保平一次，“个子不高，脸黑黢黢的”，一上来就举着手机里王金霞的照片询问。何广顺假装不认识，支走了贠保平。还有一次，何广顺看见王金霞跑着进了院子，说在巷口被贠保平堵住了。那以后，除了接送孩子上学，王金霞很少出门，她告诉邻居自己“很害怕”。

2016年9月的一天，下午两点，邻居张俏合正在家里做活，她一直没看到送孩子上学的王金霞回来，却接到了她的电话，“说自己被劫持，让我赶紧通知她丈夫。”

张俏合证实，杨建船赶到出租屋后，曾当着他的面又一次报警。杨建船称，电话里警方向他询问了事发的地点，但始终没有出警。

“因为警察一直没有来，我就自己出去找。”杨建船骑摩托车赶到县城寻找妻子未果，回到出租屋时发现妻子已经到家。王金霞告诉他，贠保平摔烂了她的手机，撕扯殴打她，刀子抵在腰上，自己不敢叫，回家不过十分钟的路程，她苦苦哀求，花了几个小时才得以逃脱。

破碎的家庭

说起自家遭遇，王克祥始终神情严肃，只有谈到七岁的外孙时才突然哽咽。

在邻居眼里，杨雄飞是那种“摔跤了自己站起来拍拍灰”的皮实小孩。去年下半年，因为孩子上了一年级，杨建船和妻子又在旧出租屋的附近租了一个更大的房间，房租更贵，要800元一个月。

说起王金霞，邻居的一致评价是“热心”、“直爽”。王金霞在兰州学过理发，就主动承担起了给邻居剪头发的工作。过年大家都要回乡下，她总说要给大家理完发好回家过年。

住在王金霞隔壁的阿姨回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节俭的小姑娘。”她的儿媳与王金霞年龄相仿，性格都大大咧咧，两人常常在一起聊天照顾孩子，儿媳还经常把自己和孩子不要的衣服送给王金霞穿。有一次两人因为孩子调皮大吵一架，到下午就和好如初。

女儿和外孙遇害后，王克祥从不在家人面前落泪，妻子席凤莲整日以泪洗面，想女儿时，就一个人跑到山沟沟里放声痛哭。王克祥告诉深一度记者，女儿去世半年，贠家也没有打电话联系过自己。

“家里又是案发现场又是尸检现场，这对孩子的伤害太大了。”事情发生后，杨建船与女儿、父亲都搬到了兰州姐姐家，并为女儿杨洁重新找了学校，但是学籍的事情还未落实。

家人在杨洁的抽屉里发现了一篇叠起来的作文，题目是《难忘的一天》，杨洁写的是妈妈和弟弟被杀害的那一天，写完之后觉得交给老师不妥，又把这一页撕了下来、叠好，放在了抽屉里。

没有人向她解释过发生了什么，她也从来不在大人面前提起这件事。只有在十六岁的堂姐面前，她才敞开心扉，“我觉得妈妈一直在我身边”。

惨案发生之后，村民都劝杨建船要想开点向前看，但是杨建船却有个“疙瘩”。他认为，12年里，面对贠保平的长期骚扰，家人多次报警均未得到有效处置，才最终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他特别列举了四次情节最为严重的事件：2010年贠保平持刀至岳父王克祥家中威胁、2011年贠保平携带汽油威胁要烧死杨建船全家、2015年岳母席凤莲赶集时被贠保平纠缠、2016年年妻子王金霞在幼儿园门口被劫持。

根据《甘肃省秦安县公安局处理信访事项答复意见书》显示，针对杨建船反映的上述四次报警经历，当地公安部门在核查相关记录和资料后，查实了2起警情。除去2015年5月，在郭嘉派出所进行的那次调解外。另一次，是2015年2月3日，王新文用电话拨打110报称：“一名三十多岁男子拿着刀子在（王铺）街道上乱转，怀疑其会伤人，要求出警”的警情，郭嘉派出所接到县局指令后迅速出警，经对现场人员席凤莲、王新文、王国太、王军凤等四人的调查询问，派出所民警在现场未发现有该情况发生。

根据杨建船提供的一段录音，他在甘肃省公安厅督察总队也得到了类似的回应，工作人员告诉他“这几个案子的处理和你媳妇遇害没有什么必然联系，这都十年过去了。刑事案件我们都依法办理，其他的我们就把调查结果告诉你。”

同时，根据当地公安部门对家属的反馈，该案犯罪嫌疑人贠保平于2019年2月8日自残后，被指定监视居住在秦安县人民医院接受治疗。2019年3月15号康复出院，变更强制措施为刑事拘留，并于2019年3月23日提请秦安县人民检察院批准逮捕。目前，该案正在依法定程序办理中。

原标题：致命的相亲 | 深度报道

【免责声明】上游新闻客户端未标有“来源：上游新闻-重庆晨报”或“上游新闻LOGO、水印的文字、图片、音频视频等稿件均为转载稿。如转载稿涉及版权等问题，请与上游新闻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