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末的合肥已经有了冬天的寒意，11月29日，难得的阳光驱散了冬日的阴霾。这天，厦门警方发布警情通报称，肩负7条人命，潜逃20年的女逃犯劳荣枝落网。而这一天，安徽合肥的朱女士等了20年。
▲ 11月29日，厦门警方发布消息，潜逃20年的劳荣枝落网。
“她给我打电话反复确认。证实杀害丈夫的凶手落网后，她表示希望能在合肥审判。”11月30日，朱女士当年的诉讼代理人刘静洁律师告诉上游新闻（报料微信号：shangyounews）记者，等了20年，当年导致无辜小木匠被杀的劳荣枝，终于将受到法律的制裁，“小木匠一家也能得到安慰了。”刘静洁说。
上游新闻记者了解到，20多年前，劳荣枝是江西省九江市的一名小学教师，在学生和家长的眼里，她是温柔、娴静的好老师，在同事口中，她也有着较好的口碑。而这一切从劳荣枝认识法子英后开始改变，色诱、绑架、杀人、碎尸，曾经的年轻女教师变成了肩负7条人命的杀人“女魔头”。
“温柔娴静的面容下，却藏着一颗人性扭曲的心。”采访中，当年知晓此案内情的多名受访者这样形容劳荣枝。
11月30日，当年法子英的代理律师北京中银(合肥)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的俞晞向上游新闻记者讲述了劳荣枝诱杀背后的故事。
▲11月29日，厦门警方公布了劳荣枝近照。
扭曲的爱情 19岁小学女教师爱上黑社会头目
江西九江，是一座有着2200多年历史的江南文化名城。45年前，劳荣枝从这里出生。在警方公布的照片中，上游新闻记者看到，劳荣枝面带微笑，有着江南女子的温婉、娴静的面孔，若不是配有警方通报，很难将她与杀人“女魔头”联系在一起。
据警方发布信息显示，与法子英相识前，劳荣枝曾是九江某知名企业附属小学的老师。上游新闻记者注意到，该企业及小学在当地有着较高的知名度和好口碑。“当时，作为法子英的代理人，我曾了解过劳荣枝的情况，在任教期间，劳荣枝在学生、家长和同事中，都有着较好的口碑。”俞晞说。
回忆起20年前为法子英做辩护人的情景，俞晞说，当时他刚做律师不久就受法院指派，做了法子英的辩护律师，而在每次会见中，法子英从未问及过他的家人，都是在问及劳荣枝是否安好，而为了保护劳荣枝，法子英甚至曾否认过劳荣枝的存在，甚至在面对证据时也是故意谎报和隐瞒事实，误导办案机关。“他的拒不配合和一味袒护给劳荣枝的潜逃提供了时间，可以说，正是因为法子英的包庇，所以才导致劳荣枝潜逃20年。”俞晞说。
而劳荣枝当时不知道的是，法子英在16岁就曾因为抢劫罪入狱，因犯案累累，还成为黑社会中的头目人物。
温柔的小学女教师与凶恶的黑社会头目，两个原本没有生活交集的人，却在一次朋友的生日宴会上认识了。
俞晞介绍，结识法子英时，劳荣枝只有19岁。虽然法子英当时已经有了家庭，但他很少回去，一直在外流窜作案。当天，宴会结束后，法子英骑着自己的摩托车送劳荣枝回家，然后开始追求劳荣枝。两人在一起后，劳荣枝为了法子英放弃了自己的家庭和工作，陪着法子英“亡命天涯”。
在警方公布的法子英照片中，上游新闻记者看到法子英身材瘦小，长相也并不出众，为何会让年轻漂亮的劳荣枝甘心与其四处流浪？
“当年说起这个话题时，法子英其实是有些得意的。法子英说，劳荣枝只有19岁，还是个小女孩。心里一直佩服敢打打杀杀的人，所以一直把法子英当做英雄，最终心甘情愿追随法子英。”俞晞表示，劳荣枝之所以会走上这条路，与她错误的人生观有很大关系。“一个正常的人，是不会把一个因为抢劫被判刑、还四处流窜作案的人当做英雄的。”
上游新闻记者了解到，作为已有家庭的法子英，无论是在会见律师还是在庭审中，虽然处处维护和袒护劳荣枝，却从未提到过自己的家庭，也未表现出对家人的愧疚。而从案发至今，法子英的妻子和女儿也从未和与俞晞律师联系过。
▲1999年7月，法子英在安徽合肥绑架杀人后被逮捕。图片来源合肥警方。
为向被绑架者证明胆量 杀害无辜小木匠
离开九江后，法子英与劳荣枝开始了“亡命鸳鸯”的流浪生活，为了维持生计，两人计划使用“仙人跳”的方式，由劳荣枝色诱有钱人，之后敲诈勒索谋财。最终在合肥、温州、广州、南昌等地杀害了7条人命，案件轰动一时。
11月29日，在劳荣枝落网的消息发布后，合肥警方公布了法子英被抓获的现场视频以及当年的详细案情。11月30日，法子英、劳荣枝案7名被害人中的小木匠陆某诉讼代理人刘静洁律师对上游新闻记者说：“作为法子英和劳荣枝案的被害人，小木匠只是法子英证实其胆量的工具和牺牲品。”正是这起绑架杀人案，最终让法子英被枪决。
据警方发布消息显示，1999年6月21日，法子英带着劳荣枝来到合肥，几天后，两人以叶伟明、沈林秋的假身份租住了合肥市双岗虹桥小学恢复楼的一处房子。为了避免此前作案时发生人质逃脱的情况，在双岗住下后，两人便在附近定制了一个铁笼子，准备用它来囚禁人质。为了能随时掌握劳荣枝发回的信息，法子英还为劳荣枝买了一部传呼机。
几天后，颇有姿色的劳荣枝以沈林秋的身份成为了档次歌舞厅的坐台小姐。同年7月15日，出手阔绰、自称某公司大老板的殷某走进了劳荣枝的视线。这时的他一定没想到，7天后，这位新来的坐台小姐将带给他死亡的厄运。
上游新闻记者从知情人处了解到，当时25岁的劳荣枝年轻貌美，确实吸引了殷某的目光。为了吊住这位年轻的坐台小姐，殷某曾大肆吹嘘自己有着花不完的钱。7月22日，殷某收到劳荣枝传呼信息，约他到双岗出租房玩，当殷某兴冲冲赶到，没想到一进门就被法子英用刀抵住了脖子，接着被绑了手脚关进铁笼中。
“意识到自己被绑架后，殷某提出给法子英30万。法子英说要是到时候不给钱，就杀了他。”刘静洁回忆，“当时殷某曾对法子英说，‘我不相信你会杀人’而法子英则说‘你不相信我就杀个人给你看看’。于是，法子英来到六安路路口散工聚集处，谎称自己要修门窗，将在此揽活的小木匠陆某带回了出租屋。”
刘静洁介绍，小木匠陆某一进屋就看到一个人被关在铁笼中，他转身就跑，却被法子英刺伤，随后又被法子英用刀砍头，最终被杀害。“这一切法子英都是当着殷某的面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证实他有杀人的胆量，而小木匠陆某就成了这场绑架案中最无辜的受害者。”
上游新闻记者了解到，小木匠陆某被害时，家里还有年迈的母亲和三个孩子，最小的3岁，妻子也还不满30岁。“由于在流窜作案中，法子英和劳荣枝并没有积蓄，法子英被枪决后，陆某的家人没有得到任何民事赔偿。那时候，陆某家里因生活条件困难，房子都要塌了，只能靠一根木棍支撑。后来，当地政府给了救济，我们也为这一家人募捐了一些钱，她们才勉强度日。”刘静洁表示，这20年来，小木匠的妻子朱某一直靠打工养活一家老小，劳荣枝的落网，也算给她带来一些安慰。
▲1999年7月，法子英被抓获现场。图片来源合肥警方。
抓捕过程中曾发生枪战 法子英腿部中弹后落网
殷某和小木匠陆某被害后，由于家属报案，警方很快锁定了犯罪嫌疑人法子英。7月23日中午，抓捕行动开始。
据警方公布的抓捕细节显示，抓捕现场是在合肥市东陈岗的省工业设备安装公司宿舍大院内。一道又一道警戒线让围观的群众意识到，这将是一场一触即发的战斗。而在这座老式居民楼最西头的409室里，手持枪械的法子英正在与警方对峙。
在警方公布的抓捕视频中，上游新闻记者看到，法子英蜷缩在床与衣柜的中间，还将一个长方形密码箱子放在胸前作为防护。在与警方的谈判中，法子英嚣张的说：“我不想杀你，我举手就是一枪，可以将你打倒。”并警告警方拍摄人员：“生和死在瞬间中就能成为现实。”
据办案民警回忆，当时窗外和附近已安排了众多武警和特警，因考虑到人质的安全，虽然法子英很嚣张，但警方一再克制，劝说法子英主动放下武器。直到中午11点，为减少人员伤亡，争取时间营救人质，警方使用了防暴弹，对室内施放催泪瓦斯。2分钟后，法子英冲出房门，倚在门框上对民警连连开枪。枪战持续近10分钟，最终，警方在法子英再次出现在门口时，开枪击中法子英右大腿，将其抓获。
被捕后的法子英始终拒绝交代人质位置及劳荣枝下落。直到5天后，两人租住的双岗出租屋里散发出一阵恶臭，周围住户报警后，警方才在房间中发现了殷某和小木匠陆某的尸体。
据警方公布的案件细节显示，房间中，朝南的主卧室里，放着一个高约0.5米、长约1.5米的铁笼子，笼内一具仰卧的男尸，双腿弯曲，双手紧绑，面目黝黑，白齿森森，已经高度腐败。这具男尸即是失踪5天的殷某。而靠北的冰柜中则藏着已经冷冻的小木匠陆某的尸体，此案也成为当时轰动全国的大案。
“法子英手中的掩体箱子其实是一个密码箱，他当时还幻想着用这个箱子来装人质家人送来的30万赎金，没想到最后成了掩体的工具。”俞晞说，虽然他并未见过劳荣枝本人，但这20年里，他和很多此案的参与者一样，都在关注案件的进展。20年后，劳荣枝落网后，他一眼就确定这个人一定是劳荣枝。
▲ 1999年，南昌，合肥等多地警方曾发布了对于劳荣枝的通缉令。图片来源合肥警方。
最小被害人不到3岁 称作案从不留活口
法子英被捕后，在供述合肥杀人案件的同时，还交待了此前他和劳荣枝在南昌及温州的两起绑架杀人案件。
据警方通报显示，1996年7月29日，劳荣枝以陈佳的身份为掩护，将在南昌某歌厅坐台时认识的熊某骗到出租房中，企图绑架勒索。但在熊某抓起电话准备报警时，遭到法子英杀害。两人搜出熊某的钥匙后，残忍地对其进行了肢解。
随后，法子英来到熊某家，用搜出的钥匙打开门后，以熊某的尸体要挟其家人拿钱。熊某的妻子将家中仅有的20万元现金交给法子英后，法子英却残忍的将熊某的妻子和仅有两三岁的女儿杀害，又将家里财物洗劫一空。两天后，周围邻居闻到一股恶臭，此案才被发现。
令南昌警方没想到的是，3年后，法子英与劳荣枝竟然在合肥采用同样的方式，先色诱，后绑架，杀害了殷某。
经过警方调查，在法子英与劳荣枝流窜作案期间，共在南昌杀害3人、温州杀害2人、合肥杀害2人，同时还曾在广州、常州、南宁、厦门、东营、黄梅等地实施过绑架。
上游新闻记者注意到，无论是合肥、南昌还是温州，被法子英和劳荣枝绑架的人最终都难逃死亡的厄运。俞晞告诉记者：“当时在会见法子英时，我问过他有没有后悔。”而法子英告诉俞晞：“我只是在杀了小女孩后感觉我在作孽。我作案从来不留活口。”
▲1999年11月，合肥中院开庭审理此案，500多人的法庭座无虚席。图片来源合肥警方。
起诉书200多页 法院用音响做音频直播
1999年11月18日下午2时30分，此案在合肥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据当时媒体报道显示，经查，1964年出生的法子英是江西省九江市人，1981年其因抢劫被判刑8年。1996年，法子英伙同女友劳荣枝在南昌、广州、温州、南宁、常州等地利用色相勾引，然后采用持枪、持刀绑架勒索、抢劫等手段，劫得人民币数十万元，并残忍杀害了7名人质。
在4个小时的审理中，公诉人当庭宣读了200多页的起诉书及证人材料。法子英对自己杀死7条人命的三件血案，毫不讳言。并当庭表示，杀一个人要判死刑，杀7个人也一样是死刑。最终，法子英犯绑架罪和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
回忆起当初庭审的情况，俞晞告诉上游新闻记者：“法子英不仅对他人生命漠视，对自己的生命也很漠视，而且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所以在庭审过程中，法子英对杀人、绑架、抢劫的事实均供认不讳。但在作案动机上有所狡辩。比如杀害小木匠的事情，他自己其实是意识到做法有些残忍，但他当庭表述的动机与实际调查结果是不符的。另外，他在庭审中还在问劳荣枝的情况。”
俞晞表示，法子英有着很强的表现欲，虽然人生观和价值观是扭曲的，但很要面子。“他曾经和我讲过一句话说‘我从来不盗窃，不吸毒、不强奸，我瞧不起这些人，这些人都是社会渣子。’”但在俞晞看来，法子英的这些说辞只是为自己辩解。
俞晞回忆，在庭审前的多次会见中，法子英曾表示，他最好的结局是从案发现场到刑场。并告诉俞晞不需要为他辩护。此外，令俞晞记忆深刻的是，开庭当天，合肥中院能容纳500多人的审判庭座无虚席，连法院门外的街上都站满了人。庭审中，合肥中院还在街上放了两个大音响，第一次以音频直播的方式，公开审理了此案。
同年1999年12月28日，经过最高人民法院核准，法子英被执行枪决。“枪决当天，我见到了法子英。正在我想这样一个其貌不扬，被五花大绑的男人怎么会杀这么多人时，法子英看了我一眼。这一眼令我终身难忘。枪决前，法子英什么都没有说。”一位曾经在公决大会上见证法子英被枪决的律师表示，一声枪响，法子英倒地死亡。
但是，令人遗憾的是，法子英始终未供述同案犯劳荣枝的行踪和犯罪事实。但尽管如此，在大量的人证、物证的佐证下，办案机关最终证实，劳荣枝不仅配合法子英杀害了7名受害者，还存在大量违法犯罪行为。
从年轻女教师，到协助杀人的“女魔头”，潜逃20年后，劳荣枝终于落网。据厦门通报称，目前,南昌警方已赶赴厦门将逃犯劳荣枝押解回南昌。对于网友关注的为何法子英在合肥审判，而劳荣枝为何要移交给南昌警方的疑问，俞晞向上游新闻记者介绍，按照我国法律规定，刑事案件由犯罪地的公安机关管辖。如果由犯罪嫌疑人居住地的公安机关管辖更为适宜的，可以由犯罪嫌疑人居住地的公安机关管辖。如果有多个犯罪地的，可以由主要犯罪地的公安机关管辖。
从目前认定的案件中，法子英和劳荣枝在温州和合肥各杀害两人，在南昌杀害3人，可以认定南昌为主要犯罪地。当时，出于诉讼和现实情况的考虑，将审判地点选择在了合肥。其实，审判地点放在南昌也是符合法律规定的。因此，劳荣枝的审批应该会在南昌进行。
“随着劳荣枝的落网，或许当年其他的一些案件也将随之告破。也算是对7名被害者及家属的一种告慰。”俞晞说。
上游新闻记者 时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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