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东（左一）参加职业比赛

秋冬季的重庆，天也黑得早了些，踏上电动车，从沙坪坝天星桥的拳力至尚俱乐部出发，方圆6公里都是周瑞东的配送范围，算起来不是很大一块区域。不过终究是老城区，路网复杂，小巷子也多，作为重庆土著的周瑞东，竟也没有来自新疆的师兄叶尔兰熟门熟路。他俩也不清楚外卖行业里有没有“师兄弟”一说。这个称呼，其实是用在他们的另一段生涯中——拳击，他们的主业。

20多岁的大龄拳手

下个月就要在渝北一场世界拳王争霸赛上亮相的周瑞东，在宣传册上的标签叫做“外卖拳王”。叫拳王或许不合适，其实他也不过参加了3次职业比赛。上游新闻·重庆晚报慢新闻记者咨询他的教练范金荣其水平如何，这个大凉山汉子摇了摇头，“职业拳击就是这样，有金腰带，你叫他拳王没问题，其他的，谁都可能赢。”当然在“外卖员”这个前缀下，人们似乎也不关心他是普通拳击手还是未来拳王。

周瑞东参加职业比赛

如果想听一个从外卖员奋斗成拳王的鸡汤故事，可能要失望了。24岁的周瑞东，成长在世纪之交的南岸四公里，那一批孩子，谁还没看过些武侠片或者动作电影？免不了有些大侠梦的周瑞东，在初中的时候就自己去报了班，学习散打和跆拳道，“其实之前一直在练篮球，但到现在都没长过1米8，感觉前途渺茫，就转了行。”然而跆拳道对他也并不友好——参加过市里的比赛，周瑞东就没取得过名次。

看上去他要放弃体育之路，17岁职高毕业，他去卖过二手房，到酒店当过保安，还去事业单位做过“临时工”，没打球也没打拳。再次提起这事，已是22岁从部队退役之后了。

从来没有放弃过内心深处大侠梦的周瑞东，在朋友的介绍下，在江津区体校接触了拳击训练，“拳击的步伐像舞蹈一样，像一门艺术，我很感兴趣。”这一练就是半年，但恐怕称不上很愉快，训练都是基本功为主，毕竟他起步太晚，日常就是被十几岁的小弟弟们追着打。

熟悉拳击的朋友可能知道，体校的体系里培养的是业余拳击选手，这里的业余，是相对职业而言，而非相对专业。举个例子，从体校层层选拔输送，可能站上奥运会舞台，邹市明就是这样走出来的。而职业拳击则是另一条路，简单举例，可以想想咬耳朵的泰森。要说两者有什么区别，对于周瑞东来说，最直观的就是体校里孩子练的“童子功”，他来得太晚了，而英雄莫问出处的职业拳击，才是他该去的地方。

三千公里之外的相遇

周瑞东参加比赛前的称重

周瑞东

感谢有即时通讯软件，否则周瑞东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认识三千多公里外的叶尔兰。这个生在中国最西北的哈萨克族小伙子比周瑞东还小一岁，可入门就偏偏比周瑞东早了一两个月。虽然天南地北，但叶尔兰的成长跟周瑞东与许多共同之处，从懂事起就对拳击着迷，16岁时进入伊犁州体校练拳，比22岁练拳的周瑞东早了不少，但仍然“年纪太大”，参加成年比赛他入门太晚差距太大，打青少年比赛，要求17岁以下，他刚练一年，就超龄了。

可是自幼喜欢拳击的他，老早就打定了以此谋生的念头。在微信上，他认识了范金荣，2017年范金荣的拳击俱乐部落成，在网上给叶尔兰讲了情况，反正也没地方去，不如来重庆闯一闯。

顺便，叶尔兰也把这件事告诉了“网友”周瑞东，两人一起成为了拳力至尚的拳手。周瑞东也没有犹豫，原因很简单，他看过一部纪录片《千锤百炼》，里边的主角齐漠祥跟范金荣是师兄弟，万一有机会见一下自己的偶像齐哥呢？

叶尔兰

不喜欢跑外卖却又是最好选择

周瑞东现在是签约拳手，不用带课，专注于训练和准备比赛，包吃包住，平时攒些比赛出场费，就用来买一些营养品。

周瑞东出道以来，打过10来场比赛，其中3场职业赛，其他都是商业比赛。他的名气实力，出场费也不过两三千，虽然家就在重庆，但一直有些叛逆的他也不好意思跟家人开口。何况家里人越来越不理解他做的事情，父母早就已经给他联系了稳定的工作，现在倒好，训练累不说，养活自己都成问题。叶尔兰打的比赛场次也差不多，花钱的地方多，因此多些课时费和工资也总显得拮据。

现实需要他们找些门路，一年前，他俩就做起了外卖员。“不是专职，是众包性质，时间自己决定，瑞东早晚都可以送，我主要是晚上下课后，送九到十二点。”叶尔兰差不多每天要送十单外卖，一个月下来可以多出2000多块的收入。周瑞东虽然工作时间不一样，但在外卖配送上的收入也差不多。

尽管做了一年多，外卖员工作给周瑞东留下深刻印象的事不多，充其量就是刚开始的时候贪心走量，一次接上好几单没法完成配送。要么就是大雨天接单，上午下午各摔一次把自己给摔怕了。叶尔兰的困扰，最多就是刚来重庆不熟悉路径和语言，众包外卖员又没有制服，时常跟小区保安交流不畅被拒之门外。

周瑞东其实不喜欢这个兼职，不是外卖员工作不好，只是除了练拳能让他感到快乐，其他都不喜欢，其实在外卖员之外，俱乐部还帮他牵线给一家单位员工做健身教练，“其实也不喜欢，但是收入高一点，上一个半小时就有送外卖五个小时的收入，但毕竟每周就一次。”

可要说外卖员不好吧，他们俩现在也没想到更好的兼职，可以让他们随时想干就干的。叶尔兰在体校时兼职过配菜员、服务员和保安，但一天只上晚上3个小时，显然也不可能。

周瑞东一直说，这是练拳的前期，等打出一点名气，出场费高起来后情况会有所改变，而在此之前，他应该还会一直把外卖送下去。

走上拳台就像回家

周瑞东所在的拳击俱乐部

笃定走职业这条路，周瑞东就没想过轻易放弃。按照他的规划，打到37、38岁是可以的，在职业生涯的巅峰，争取冲一个金腰带的头衔。这句话从一个才接触拳击两年的人口中说出来，可能底气不足，但谁还不立个志向呢？

要实现这个目标，周瑞东能做的就是花比别人更多的时间来训练，每天练上七八个小时是家常便饭，下来后连鞋子里都是汗水，而对于已经20多岁的选手来说，如此大的训练量，恢复起来可就困难了。

不过说起最困难的时候，还是打比赛前的减重，打66公斤级比赛，周瑞东要在半个月内减掉近10斤水分。办法就是少食多餐，只吃高蛋白，拒绝高热量，“那段时间就是处于半饥饿状态，训练前度又大，半夜又睡不着觉，第二天训练时精神状态又不好，但也得扛着。”上个星期在一场拳击比赛的发布会上见到周瑞东时，他顶着熊猫眼，除了“不在挨打路上，就在打人途中”的真实状态，这种职业运动员才懂的折磨恐怕也是原因之一。

周瑞东不知道，赛前的痛苦是身体上，第一次走上正式比赛的拳台，镁光灯后一双双眼睛看得他不自在，甚至有种令他恐惧、慌神的感觉。好在比赛打得多了，足够大训练量也让他对自己有了信心，如今再登拳台，“平静了很多，就像回家一样。”

千锤百炼方有金腰带

范金荣也是沙坪坝区拳击协会会长，看过了许多职业拳手的经历，周瑞东和叶尔兰这样的生存状态，在基层的职业拳击手中属于常态。“不仅是在职业拳击尚处于起步阶段的中国，全世界都这样。”人们总是容易看到职业拳击的这一面——高度商业化的赛事运作，拉斯维加斯前擂台后赌场的纸醉金迷，梅威瑟、帕奎奥这些金字塔尖上的人物肆意炫富……也喜欢追捧职业拳击的另一面故事，击败邹市明的木村翔，一名搬运工；中国第一个世界金腰带得主熊朝忠，一名矿工。所以将来真有哪位外卖小哥在拳坛又有一段励志故事可说，谁都不会惊讶。

2012年从重庆市拳击队退役，2017年作为发起人组建了拳力至尚俱乐部，中间的5年，范金荣甚至没有干和拳击有关的事情，而是在工地上做事。所以在他看来，在打出一定水平前，职业拳手的生活再艰难，都是正常的事。

至于周瑞东的愿望能否实现，其实这也是范金荣的期待。职业拳击世界里有WBO、WBC、WBA、IBF，四大组织之外还有各种联盟，在不同的体系下，通过经纪人运作的确有取得金腰带的捷径，只是存在含金量的区别。范金荣对此亦不否认，但哪怕是洲际金腰带，硬实力总是要有，目前周瑞东都还有所差距，“不过他进攻型的打法很有观赏性，受到了一些外界的青睐，这是一个好消息，相信接下来可以拥有比较好的平台。”

周瑞东的偶像齐漠祥其实也没有拿到过金腰带，倒是《千锤百炼》得了金马奖，励志故事讲得再精彩，在竞技体育中也不能和竞技成绩划等号。在杂草拳王、矿工拳王的故事已经讲了许多遍的当下，要把自己的励志故事讲下去，周瑞东还需要千锤百炼。

上游新闻·重庆晚报慢新闻记者 李卓然  文  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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